“你是长女,自当替杜家分忧,怎可推推让让诸多借口?”
杜若怔了怔。
阿姐懂事,小小年纪掌管家计,照料弟妹,阿耶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当真要违逆祖宗遗训,逼迫阿姐做妾?
又听杜蘅低声道,“女儿不敢。”
杜有邻冷冷哼了一声,语气颇有不满,“那日你若做这副打扮还算说得过去。”
“都是女儿不中用。”
杜若只得驻足,片刻杜有邻掀帘子走出来。杜若忙笑眉笑眼黏上去。
“阿耶今日起的好早。”
杜有邻一愣,脱口道,“你来了多久?”
“才来啊!阿姐呢?”
杜若探头探脑往门里看,杜有邻瞥她两眼,嘱咐几句用功读书便走开。
杜若忙进屋。
杜蘅还怔怔站在窗前,满面脂浓粉香,厚厚刷了几层,头上梳的半翻髻,对插了两把金梳,耳旁笼着琉璃环,面颊上斜红也有,花钿也有,身上用湘妃色云纹短襦配的品蓝回纹窄裙,较平日光鲜亮丽许多,可是眉间却愁云密布。
她掩了房门挨着杜蘅身边低声问。
“阿耶叫你做什么?”
杜蘅撩起眼皮,看清杜若身上天水碧的织锦窄袖冬袄,系着六幅银色长裙,裙摆迤逦拖曳,似一汪水。
她认得那是极好的镜花绫,光面如镜,唯有南越织得。冬日里人人圆胖三分,独杜若有纤纤细腰,又有这裙子衬托,袅娜不减春时。
杜蘅眯了眯眼,强笑道,“坏事传的快,连你三天两头不着家的也知道了。”
杜若心底一沉,拉她在榻前绣墩上坐了,“我还以为阿耶是畏惧陈家威势才没有当面拒绝的。”
“他?陈家没瞧中我,他失望的很呢!昨日便送了这些衣裳首饰来,嘱我打扮了看看。”
杜蘅嗤了声,摘下金梳抹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那梳子上镶嵌了六颗绿松石,摆成两组三角形,有些西南边地风味。
她长了一张叫人亲近的鹅蛋脸,圆鼻头,圆眼睛,水汪汪眸光沉静,嘴角惯常噙着一点笑意,今日这笑却是带着冰锋的。
杜若大惊失色,双眼瞪得溜圆,不信阿耶竟如此卑鄙下作,将自家女孩儿当做买来的仆婢一般挑拣相貌。
“阿姐,你可千万不能由着阿耶摆弄婚事啊!”
杜蘅斜睨着她苦笑。
“你是读书读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由着阿耶摆弄,难道由得咱们自己挑郎君吗?”
“阿姐!咱们堂堂世家女,何必自惭形秽!”
杜若大为愤慨,蹭的窜起来,扬声展臂,侃侃而谈。
“我师傅说,巾帼不让须眉。早三十年的则天皇后,潇洒强势直如彗星,连皇帝也不如她!她光芒万丈的划过夜空。韦家的女人想做闪耀的小星,簇拥李唐皇室,就不能只会向君王低头,而是要在内弹压六宫,在外参政论政。”
妹子太过天真,尽发些不着边际的高论。杜蘅无奈摇头,干脆利落地打断她。
“傻丫头,我姓杜不姓韦,韦家女孩儿嫁宗室还是嫁太子,与我什么相干?”
“师傅还说,事在人为,不分高低贵贱。况且,韦氏族学里还有杨家、薛家的女孩儿,并非只有韦家人。”
杜若摇着她的衣袖,声音娇滴滴地,语气却坚定。
“你那些同学,弘农杨氏九世亲贵,京兆韦氏一门出了三个亲王正妃,薛家代代有儿郎尚主。她们都是皇亲国戚,该学该会的,你再精通又有何用?需知女子不能出仕,不能抛头露面做生意谈买卖,只能一辈子在后院打转。那些参政议政的本事,对咱们这样寻常人家,都是多余。”
杜蘅无奈地念叨了几句,忽然笑起来,认真看着她取笑。
“弹压六宫的本事倒是人人该学的,尤其是你,绝不肯与人分享郎君。”
杜若喉头一梗,侧着面孔卖力唾她。
“人家跟你讲正经的!”
“好好好,若儿学里讲的大道理我也听听。”杜蘅搂住她肩膀心里唏嘘。
所以说穷人家的孩子当家早。杜家上头要没自己顶着,今日之事便是落在杜若身上,哪能由着她一天到晚的做春秋大梦。
“你别嘴硬了,且瞧着吧,他打你主意的日子还有呢。”
杜若翻着眼皮往天花板上看,嘟着嘴。
“我不信。阿耶舍不得逼我的。”
杜蘅当即就哑了。
杜有邻偏疼杜若,延寿坊街坊人尽皆知,不然杜家明明有儿子,为何独把小女儿送去舅家附学读书,反把儿子耽搁在家里?
韦氏族学的束脩可不便宜。
她心中哀戚,难道在阿耶心里,自己与思晦两个绑起来都比不上若儿一个么?
“这一遭算是逃过去了,还不知接下来如何。”
杜若闻言大大喘气,心有余悸拍着心口,做派直如街头打架的恶少。
“没事便好,有事阿姐记得算上我一份!眼下晚了,我先去上学。”
杜蘅骇笑,眼见杜若利利索索的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