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延寿坊。
暴雨如注,闪电划破长空。
杜若甩开丫鬟海桐从牛车上跳下来,一手摁披风的帽兜,一手紧紧拢住下摆,尖叫着冲向正房找杜蘅。
雨夹雪二十多天,阴霾重重,污水遍地,城坊的大道叫人踩烂了,就连杜家大门内,地上墙上也布满黑黢黢的泥脚印子。
人人都在世道里打滚,独杜若穿件大红兽皮帽兜,水汽不沾身,明亮得像团小火焰。
杜蘅从正院耳房迎出来,妥妥帖帖打把油纸伞,见状先拉她到连廊底下站着,边替她擦拭额角的水珠,边摇头问。
“又看上什么好东西了?”
“阿姐——”
杜若故意把脸藏在帽兜里,甜甜地喊了一声。
那帽兜出的好锋,毛绒绒一圈笼住杜若巴掌大的小脸,把鬓发嘴角全掩了去,只剩下一双轻灵妩媚的猫儿眼。
“是要首饰衣裳,还是铺子里新出的好果子?”
杜若笑嘻嘻伸手抓住杜蘅的衣裳摇了摇。
她身量尚小,刚及阿姐耳垂,手将将够住纤腰,云纹短襦底下空落落一把。
她便捉狭地嗳声划脸。
“阿姐又瘦了,眼看就要相亲事了,太瘦了不好生养,婆家不喜欢呀。”
“去你的!”
杜蘅唾了一口,扭身道,“好个上学读书的女郎,尽学些嚼舌根子的混话。”
杜若搭着两手拱在胸前,小耗子拜年似的晃。
“就这一次,绝没下回了。那屏风你看了保准也喜欢,做工真精细,月亮就跟画儿上似的,又大又圆又白。”
“咱家家底儿薄!”
杜蘅气不打一处来,扳着手指头数落。
“比不上你学里那些小姐妹,今日添个翡翠镯子,明日添个金宝璎珞,都不当回事儿。”
杜若脸上挂着笑,也不反驳,眨巴眼盯着阿姐瞧。
她极知道自己的好处,就连家里人,除了阿娘不上她当,上至打官腔的阿耶杜有邻,下至勤俭持家的阿姐杜蘅,就连幼弟思晦,都熬不过她两三下哀告恳求,糊里糊涂什么都应了。
果然,杜蘅被她缠磨的毫无办法,只得问。
“多少价码儿呢?”
杜若踮起脚凑到她耳下轻声道,“老板精得很,我跟他磨了半天,好说歹说,三十二贯肯让我。”
杜蘅薄薄的唇角一下子抿紧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杜若忙道,“你别急嘛。我方才算过了,我的私房有十来贯,阿姐再贴我十来贯就够了。”
“胡闹!十来贯是小数?够咱家好几个月吃用了。这不成!”杜蘅甩开被杜若拉扯皱了的衣袖。
“阿姐呀——”
杜若期期艾艾的长叹,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咬着下唇哼唧。
“人家房里还没屏风呢。”
杜蘅只做听不见,扭身便往屋里走,将她晾在当地。
杜若难得受挫,气呼呼把帽兜一撸,跺脚翻白眼,嘴里嘟囔。
摘了帽子她的脸才完完整整亮出来。
乍一看,五官脸型和杜蘅有五六分相似,只些微细小的角度线条不同,气质便截然两样。
海桐忍着笑上来劝,“先把衣裳换了。这大毛领子多热。”
“阿姐真真儿小气!”
“也不能这么说,元娘子掌着家事,自然谨慎些。”海桐笑道,“几个人似你无忧无虑呢,日日就挂着玩玩买买。”
“谁说的!我昨儿温书还温到后半夜呢。”
杜若发脾气安静,本来叽咕几句就完了,可今日不凑巧,她才要偃旗息鼓,恰好杜有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