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了。 尴尬吗?不尴尬,尴尬的还在后面。 我清了清嗓子,毛遂自荐,“大树爷爷应该都告诉你了吧,我二十五岁,小你四岁,金融专业研究生。会做家务,会照顾老人,会做饭,喜欢小孩,也喜欢小动物。没谈过恋爱,情史清白。咱们两家是三代世交,门当户对,知根知底。你看,我是你完美的结婚对象。” 事儿先生估计从没见过我这么不要脸的,怔怔看着我,表情由尴尬转为震惊。 “考虑我一下?” “......” “如果我死缠烂打,你恐怕会很难做。” “......” “我很好养活的,不拜金,对豪车啊名表啊包包啊从来都没兴趣,连牌子都不认得,唯一的爱好就是逛菜市场。” “......” 一分钟后,他终于憋出一句话,“你该不会是在......捉弄我吧?” 我闷笑,还挺聪明的嘛。 他说对了。 我感到一种放肆的快意。 我将最后一口酒喝尽,手腕发力,“啪”地一声丢入几米外的垃圾桶内,正中靶心。 我的确是在捉弄他,而且,我还没捉弄完呢。 我挪了挪,朝他靠了过去,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停下,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大树爷爷有没有告诉你,我休过学,会抽烟,会喝酒,有纹身,情商特低,几乎没有朋友?” “别看我在读研究生,其实我对金融毫无兴趣,都是被家人逼的。”我没给他接话的机会,一口气说了下去,“其实我胸无大志,有口饭吃就行,学业也好,事业也好,我根本不在意。从目前的情况看,兴许毕不了业。” “......” “你也看到了,我的身高不足一米六,目测比你整整差了三十公分,咱们俩要是结婚,恐怕会影响到后代的身高。” “......” “说来惭愧,我的皮相也比你差,和你并排走在街上,我会有压力。” “......” “刚才这些话,你可以适当向大树爷爷反馈一下,你毕竟是他的亲孙子,他不会为难你的,更不会因此伤了两家人的和气。” “......” 饼干还在钻来钻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和事儿先生之间的气氛微妙。 头晕到无以复加,我到底在做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得赶紧回家。 再自黑下去,我觉得有点对不住自己。 我使出杀手锏,一字语句地,从牙齿里挤出来,“我不喜欢,老男人。” 事儿先生终于有了反应,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这家伙真逗。 明明听清楚了,非要我再说一遍,找不痛快呢。 “我不喜欢,老,男,人。” 我揉了揉饼干的脑袋,缓慢起身,稳了稳身体,迈步离开。 他在身后叫我,“喂!” “等一下!” 我没回头。 三十了,还不老么? 老男人有什么好,我真不明白。 生活还得继续。 接下来的日子,我往返于基金会和学校之间,忙得脱了几层皮。 小豆豆的状况一日好似一日,伤口的愈合速度非常理想,进食完全不再受到影响。尝过我做的戚风蛋糕之后,她变得十分黏我,每次看到我,都会举起藕段儿似的小胖胳膊扑上来,弯弯表示很吃醋。 “易歌啊,你天生就是吃基金会这碗饭的,毕业之后考虑一下吧。” “我也想啊。”我苦笑,“就怕二世祖嫌我肄业。” “说起二世祖,”弯弯来了精神,“他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说,会不会是.......有了新的人生追求?” 我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至于这个新的人生追求,大约、可能、一定、以及肯定是肖医生。 肖医生现年三十二岁,曾经师从全国著名的耳鼻喉专家,无论是学历、能力、阅历以及气质,完全碾压一无是处的二世祖。 据小道消息称,二世祖曾经发展过数段姐弟恋。 他能看上肖医生,不稀奇。 婚恋是永恒的八卦主题。 也不知道是怎么搞得,我突然想到了事儿先生。 前几天在街头,一个青年男子牵着条边境牧羊犬正遛弯儿,被我错认成了事儿先生和饼干,吓得我差点爬到树上。广场上的那个晚上,我发过酒疯却并未失忆,事后想起来,恨不得扒掉自己的这层脸皮重新画一遍。 果然是喝酒误事....... 事儿先生于我,就如同肖医生于二世祖,瞧不上才正常,瞧上了反而有诈。 我叹了口气。 萍水相逢,相亲被拒,原本是件小事。可不依不饶的是我,耿耿于怀的也是我,虚荣心作怪罢了。当然了,拿二世祖来比喻自己并不恰当,至少他家产过亿,人也捯饬得有模有样。 我才是响当当的一无所有。 我暗暗祈祷——惟愿此生,不再见到事儿先生。 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晚上,发生了一件不平常的事情。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同城号码。 “......喂?” 对方的声音低沉柔和,如大提琴般悦耳,“请问,你是易歌么?” 我首先想到“平日注入一滴水,难时拥有太平洋”。这年头,保险营销员都能去做声优了? 我立即警惕,“请问你是......” “打扰了,”他顿了顿,“我是舒选。” 老天爷并未听到我的祈祷......我至少沉默了十几秒,才平静下来,“你有什么事?”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点急事,想拜托你帮忙。”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儿,成了:“......你说。” “是这样的,我这几天在外地出差,由于走得急,就把饼干临时放在小区门口那家宠物医院了。”他迟疑片刻,听上去确实挺不好意思的,“宠物医院方才来电话说,饼干很不适应,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我大约听明白了。 事儿先生带着几丝试探,也带着几丝恳求,“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饼干几天?” 我当然不大情愿。 可他都说是急事儿了,见死不救,不符合我的人生哲学。 算了。 跟他不对付,祸不及饼干。 “你说的几天,是几天?” “一周,可以吗?”他进一步解释,“饼干和我的同事都不太熟,它胆子小,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原来,我已经不是“别人”了。 可我想当“别人”啊。 事儿先生,您事儿咋这么多呢。 我直奔宠物医院。 进门就看到饼干被关在一只硕大的笼子里,低垂的眼睛里充满绝望,恹恹的,一动不动地趴着,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我走过去,小声叫它,“饼干?还记得我吗?” 听到我的声音,饼干立刻竖起耳朵,下一秒跳了起来,冲我一阵狂吠,疯了似地摇着尾巴。 与方才没精打采的小家伙判若两狗。 宠物医院的小伙子也像是看到救星,匆匆打开笼子,将饼干放出来。 “您是舒先生的朋友吧?太好了,可算联系到您了。饼干谁都不让靠近,来了以后一直这么趴着,连水都没喝过一口。血统这么纯的边牧,有个好歹,我们小店真是赔不起......这两天可是吓死我了......” 一人一狗欢天喜地。 小伙子几乎是用撵的,我们前脚才离开,后脚就听到“砰”地一声,他从里面锁了门。 我一手拉着牵引绳,一手拎着小伙子免费赠送的狗粮,将饼干领回家。 饼干甩着尾巴进屋,欢快地将各个角落视察一番,在沙发脚下寻了个位置卧下。几分钟后,它突然跳了起来,冲着我低声“嗷呜”,那动静,跟小孩撒娇一样。 我被墩墩荼毒折磨数年,自然明白这个叫声的意味。 它饿了。 我估摸着饼干的饭量,找出两个不锈钢盆,抓了把狗粮,又倒了半盆热牛奶,递到它嘴边。 “来,吃吧。” 饼干舔了舔我的手指,以示感谢。闻了闻牛奶,小口喝下一半,又闻了闻狗粮,细细嚼了几口,接着再去喝牛奶。 一口牛奶,一口狗粮。 真让我开了眼儿。 两天未进水米的小家伙吃得不急不躁,姿态宛如它爹对着夜幕喝啤酒,从容且优雅。 果真是狗随主人。 墩墩总是一副饿死鬼扑食的吃相.......牛奶沾得满脸,狗粮洒出一半。想到这儿,我不厚道地笑了。 爷爷啊爷爷,您老的狗,给您丢人了。 饼干听见我笑,毛茸茸的脸扬起来,漆黑的眼睛里充满愉悦,顿时把我的心揉到稀巴烂。 直到它慢悠悠地用完餐,我找了只大号沙发垫,放在客厅一角。小家伙马上意识到这是只窝,跳进去开始自娱自乐,肚皮朝上,扭啊扭啊,舒服得直哼哼。 我蹲在旁边,轻揉它的肚皮。 进屋这一个小时,饼干不吵不叫,没有上沙发的习惯,求关注时也是细声细气的,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令人无法抗拒。 我松了一口气。 基金会的流浪动物收容站里,不乏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真遇上这样的情况,我倒是无所谓,只怕邻居反感。 事儿先生将它训练得很好。 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简要介绍饼干的情况,半分钟后,收到回复。 “非常感谢。” 下一刻,微信上收到了好友申请。 我犹豫片刻,通过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