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杏惊异地打量着他，商的面具形容动物骷髅，骷髅浸了绿色的汁液，显出青黑色，披在头顶的褐色毛毛像是兽皮，又像是树叶。他握枪的手背刺了一个人形的刺青，人面鸟身，羽毛细密，两脚踏两龙，正是句芒。　　　　商笑道：“大人不用感到害怕，在下真的是此村首领，我们是扶桑谷内木神的子民。”　　　　连杏：“……”能不害怕么？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对她说放箭就放箭。　　　　“不过大人的脸，现在很特别。”　　　　“……”她就知道这个脸难以忽略，不过连杏现在满肚子问号，便道：“你和山那边旸的村子是同伴吗？”　　　　商失笑，抬手招呼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年过来：“给这位大人兑点药水消除妖草的效果吧。”　　　　少年快步跑过来，手里捧着药罐和药杵，那罐里洒了亮晶晶的草叶，他握着药杵一下一下轻轻捣着，还不忘温声对连杏道：“大人不用着急，马上就好。”　　　　商轻轻跺了跺枪，这一声木头撞地的声音沉闷的回荡在洞中，盘旋往上。连杏注意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氛消弭了下去，那些在洞中的村民面色也温和了许多，转身又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铃萱颇为好奇地看着那些洞，道：“看来这洞中山洞很多，很适合你们藏身啊。”　　　　商含笑道：“这洞内地形复杂，连我们也不大摸得清地形，所以请各位达人不要四处乱走，很容易迷路的。”　　　　“哦。”铃萱顺手接过她背后的村民递给她的绿色果子，那果子椭圆形像牛油果，却翠绿翠绿的，和傍晚连杏喝的那树液颜色很相似。铃萱熟练地剥了皮，露出里面白嫩的果肉，张嘴咬了一口。　　　　当然她没有变绿。　　　　“……”　　　　连杏忽然有些明白了，刚才在旸村里，铃萱不喝是觉得不妥，现在吃了瓜果，是因为觉得没问题？　　　　……咦？白泽和二郎神竟然还不如铃萱敏锐么？连杏拧眉，这时捣草药的少年打断了她的思绪，将药罐递过来：“大人，请喝下它。”　　　　药罐中妖草汁闪着荧荧的绿光，和她脸上的光差不多。　　　　连杏沉默了一下：“这个是……可以将我脸上的光去掉的东西么？”　　　　“是的，大人。”少年弯眉笑道，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大人喝了就会好了。”　　　　连杏犹豫地端过来，又看了铃萱一眼，她还在小口小口啃那个果子，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冲她展眉一笑：“喝了吧。”　　　　没问题么？连杏捧着药罐，一饮而尽，这草药虽然汁水泛绿光，却味道清甜不腻，适口性极好。　　　　凉幽幽的草汁滑下咽喉，连杏感觉到自己的鼻尖渐渐恢复了正常肤色。　　　　脸终于不发亮了！　　　　连杏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对少年道：“谢谢。”　　　　商笑容温和友善，把枪随手递给身后的村民，随后示意两人跟去一个山洞：“两位大人请这边稍做休息。”　　　　连杏跟着他往一处洞口走，铃萱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又问道：“山下那个村子是怎么回事？”　　　　“料想各位大人也是从那边过来的。”商转身，屈膝跪坐在洞穴里的地毯上，这处小山洞只有两米深，前面被堵死，不大的地方指铺了地毯摆了一张小木桌，木桌上放着一套干净的茶具。　　　　有少年从对面的山洞拎过来一个水壶，似乎刚烧开，还冒着热气，商问：“两位大人想要喝点什么？”　　　　铃萱拉着连杏坐下：“随意，那边那个村子和你们应该是同族吧？”　　　　“的确是同族。”商轻轻点头，“不过我们信仰不同。”　　　　连杏不是太明白：“你们不都是供奉句芒的吗？”　　　　“问题就是在这里。”商道，“我们都是木神的子民，但以旸为首的同伴拒绝再信仰句芒大人。”　　　　铃萱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把瓜子儿，随口问道：“然后你们发生冲突了？是因为子嗣的事儿？”　　　　商将一个干净的小碟递过去给他装瓜子皮：“是的。”　　　　“句芒大人离开村子之后，我们渐渐发现村子里无法再出生新的孩子，这对村民来说，是一件灭顶之灾。可除了等待句芒大人回来，我们又能做什么？于是在那长久的等待中，旸他们，渐渐滋生了恨意。”　　　　不知时间和无望的等待，让人渐渐滋生出仇恨。铃萱把瓜子皮吐进盘子里哼笑道：“所以你们发生了矛盾？”　　　　商翻开桌上的茶杯，一边倒茶一边无奈地道：“我们发生了冲突。旸想要推到句芒大人的神像逼迫他现身，于是我们把句芒大人的神像藏进了山洞里，避免他们来损坏神像。但旸仍然不死心，想要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但大门被曲静大人封住了，他们出不去；最后，就演变成了比较大的战事。”　　　　他把茶杯轻轻放到连杏面前。杯中水澄清透明，连杏抿了一口，像薄荷水。　　　　她忽然想起跳舞时，茗盯着她问她是不是女人，当即心惊：“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男女有别？”想要利用人类生孩子？！　　　　商叹了一口气，起身把铃萱装瓜子皮的盘换了个新的：“是的，不过我们是木神的子民，除了依靠木神的力量，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语气平淡，连杏却听得有些怅然，依托木神而生的精怪，生命源于他，力量源于他，所以就要一辈子侍奉他吗？　　　　“不过，我们是自愿的。”一道温润的嗓音传来，连杏朝洞口外望去，之间一人穿着长长的青色曳地长袍，深蓝色的长发垂落在腰腹，半张脸颊像纹着简笔画的羽毛，线条细密，但细看之下却有流光在羽毛上划过。　　　　纹了羽毛的这半张脸，眼睛是独特的藏蓝色，另外一只则是和其他人无异的翠绿色。连杏还从没见过这样特殊的异瞳，一时间看得有些怔愣。　　　　那人笑容亲切：“两位大人，在下曲静，原是侍奉句芒大人是侍从。”　　　　他的声音很具有辨识度，连杏立刻想起黑暗中那个声音，问道：“你是刚才救了我的人？”　　　　曲静被商扶着慢慢坐下，道：“称不上救，那蛇无毒，只是被咬后十天内会浑身发亮。”　　　　“……”这村里的东西是一定要跟发亮过不去了么？　　　　铃萱捏着一颗瓜子儿叩了叩桌子，懒洋洋地问：“那句芒下落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是来寻他的，根本没想过卷入你们村子的纷争。”　　　　曲静歉意地欠身：“抱歉，我们也不知道句芒大人的去向。”　　　　铃萱冷啧一声，拍掉手上的瓜子，毫不客气地问道：“厕所在哪儿？”　　　　商起身：“请大人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拐弯不知道走到哪个山洞去了，连杏收回视线，按了按太阳穴。　　　　和曲静不知道说什么，她有点尴尬。　　　　曲静笑容温暖，捧着茶杯道：“很抱歉让大人此行失望了。”　　　　冷不丁听到他道歉，连杏连忙摆手，解释道：“这和你无关，谁也没想到他下落成谜，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在这里等。”　　　　曲静绿色的眼睑微垂，又含着淡笑道：“神仙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便是需要信徒。失去信徒的神仙法力会渐渐流逝，身体也会变得脆弱，最终陨落。句芒大人离开前，曾告诉我，村中的一切都交给我，包括神像他也不在意了。其实句芒大人是照着他的模样做的我，而他这样托付于我，我便知道，句芒大人法力不够了。”　　　　连杏听得头皮发麻：“你的意思是，句芒死了？”　　　　“我也不知道。”曲静轻叹了一声，热气氤氲着他的面容，他抬眸，有些惆怅地笑道，“也许句芒大人还活着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那你也拥有句芒的能力？”连杏问。　　　　曲静笑道：“没有，句芒大人的能力独一无二，即使我是他的复制品，也和本尊差得很远，而且现在，村子里的信仰依旧是句芒大人。”　　　　“可是你不是说他……”　　　　“我们也不确定句芒大人是不是陨落了。”曲静抬手端起茶壶，给连杏斟茶，“神仙都需要信徒，也许我们的信仰，会让句芒大人永不陨落呢？”　　　　“或许我们这样的行为是无望的，可是对神仙来说，只要尚且有一个信徒在，他都不会放弃的。”　　　　连杏沉默着不知道如何接话，曲静忽然单手撑在桌上，伸手过来拂开她额间的头发，表情也有不解：“你……身上怎么会有句芒大人的印记。”　　　　……什么？！　　　　连杏刚想问话，铃萱就插着腰走进来，愤愤不平地道：“喂！你怎么可以趁我不在染指她？”　　　　曲静平和地收回手，颔首：“抱歉。”　　　　“不……”连杏想要追问，一个少年又跑过来对商道：“首领首领！我们又抓到人了！”　　　　连杏顺着少年的指向看去，却看见一个村民押着白泽几个从对面的洞口走进来。　　　　“啊！武哥！你的脸不亮了！”哮天犬冲她不停摇着尾巴道。　　　　“就这么大点地儿也能走丢。”铃萱抱胸走过去，抬着下巴看着几个人，“怎么那么没用！”　　　　二郎神憋着没反驳，白泽叹气道：“好在二郎看见你们在这里，否则我们还得在山下继续等。”　　　　曲静见状，要起身过去，连杏瞄了一眼，见铃萱他们没注意到这里，探身攥住曲静的袖子：“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句芒什么时候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　　　　“大概不久。”曲静道，“您现在神根归位，但还没脱离肉体凡胎，所以这印记还很明显，看这印记，应当是最近几年的事儿。”　　　　“最近几年？”连杏根本想不到最近几年接触过有曲静这模样的人，不过再一看……曲静好像是挺面善。　　　　连杏盯着他看，企图找回埋藏在角落的记忆，曲静却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您投胎为人，但现在在逐渐神化，凡间已经没有您的位置了，所以您千万别擅自回到人间去。”　　　　说完，便起身朝白泽几人走去，连杏听罢，不由蹙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