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抓住他,右手便抓住于抿絷。没用什么力气,只是虚虚握着,却有种天长地久的隽永。
“你们不许走,都在这。”
她娘这样,就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
于少陵有点无奈,又有些窝心。不知为何,竟也渐渐觉出些困意,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感觉有人扶起了他,然后身子骨终于接触到软厚温暖的床榻,一阵响动后,四周便覆又安静了下来。
大约是能睡个好觉了。
于少陵总算安下心来,闭着眼睛还没躺实。
他便又一次开始做梦。
这一次,兴许是因为他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梦里的情景竟是能看清了。
可这一次的梦里不再是晃荡的锁链,和暧昧旖旎的床帐。
而是一整片黑,压抑的,仿佛可以随时令人窒息的黑。
而他就被困在这片黑色之中。
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仿佛并不存在,又仿佛无处不在。
黑沉的黑色之中,时间便过得越发缓慢。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这抓狂的逼仄中,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无边的孤独和寂寞几乎淹没了他。
而那双暗处的眼,仿佛就是他最后的救赎。
他不记得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最后终于崩溃,哭求着暗处窥视他的那双眼的主人出现。
可依旧没有人,只有一个声音。
冰冷的,毫无感情:
“这是对你的惩罚。你不守诺言,便就该有这样的惩罚。”
而他,他似乎说了什么。
他记不太清楚,梦里那种压抑的窒息终于散去。他猛地睁眼,知道自己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噩梦。
月亮半明半灭的光从大开的窗前洒落进来,天竟都黑了。
于少陵在床上呆坐着,好久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于夫人卧室旁的耳房内,想是他爹将他带过来的。
然后他猛地反应过来,少忆不知怎么样了。
他赶紧下床开了门,初夏夜间微凉的风迎面吹来,他才觉得凉飕飕,一摸后背,竟是被冷汗浸的透湿。
他也顾不上这些,只往堂屋那边去,想看看少忆还在不在。不过他想着,都过这么久了,少忆应当是回自己房间去了,只是不知她平时住在哪间。
正犹豫着,已经到了堂屋。结果才进门,就见少忆如尊冰雪美人一般静静坐在客位上。
她脊背挺得笔直,应当是不大舒服的姿势,她却毫无表情。
只是静静的,仿佛和周遭景色融为一体,皆不是活物。
乍一见她这模样,于少陵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于少忆听见声音便转过头来,见到是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想起身。
却不知是不是坐了太久,双腿都坐麻了,一起身便踉跄了一下。
于少陵眼疾手快扶住她:
“小心。”
她便低垂着眉眼,沉声道谢:
“多谢阿哥。”
不知为何,于少陵瞧着她这样,莫名就有些心酸。只能分外温声细语问她:
“少忆你一直坐在这?”
于少忆因他这句话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奇怪。
然后她突然笑了,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她道:
“阿哥吩咐过的,少忆不敢乱走。”
“……”于少陵有点被哽住,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那你也不用一直傻乎乎坐在这里……”
结果话未说完,就听见于少忆肚子叫了一声。再看桌上分毫未动的三碗鸡丝米粉,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问她道:
“你该不会一直没吃饭吧?”
少忆没说话,但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于少陵终于忍不住了,有些教训般的对她道:
“你这也忒生分了,这里好歹也是你家,我们有事不在,你便看着吃点也没什么。”
“……”于少忆起先没回答,沉默了片刻,才道:
“可是,这是你们的早膳。不是我的。”
这便越发生分了,于少陵有点儿恼。但想了想,说大概没什么效果,干脆一把抓起她的手:
“你跟我来。”
于少忆似乎有些错愕,呆愣的望着他,他却已经带着他离开了堂屋,直往厨房奔去。
月朗星稀,言韵阁的厨娘们都已经下工。
于少陵便自己动手,结果运气很不错,不仅找到了半锅鸡汤,还有几把米粉。
他心情大好,回头问于少忆:
“吃个鸡丝米粉好不好?”
于少忆似乎有些不自在,眼睛左顾右盼着,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于少陵才懒得等她回答,已经自顾自的做起来。
好在东西都是现成的,只要把鸡汤热熟,米粉下锅便成了大半。
一番折腾下来,热气腾腾的鸡丝米粉终于出锅。虽瞧着不如于夫人做得那般诱人,但卖相尚佳,想来味道应当也还可以。
于少陵第一次动手,只觉得成就感十足。
把这碗米粉递给了于少忆,后者小心翼翼的接过,似乎还不知所措。拿着筷子竟只是发呆,没有动手。
“怎么不吃?”
于少陵还在眼巴巴等她反馈了,见她一直不下筷,不由有些急。想了想,便搜罗出一罐用香油炒的碎碎的干辣椒酱递给她,道:
“是不是瞧着没味,你放点这个,调调味。”
于少陵果真接过来,舀了一勺子放进去,清汤寡水顿时成了红艳艳的一片。她便下了筷,轻轻地吸溜一口,便停住了。
“好吃吗?”
她起先没回答,过了好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于少陵便大为高兴起来。而于少忆却始终盯着那碗米粉,自言自语的道: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做饭。”
“……”
“很好吃。”
说完这句,一滴泪突然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滑落下来,瞬间隐没在这碗米粉之中。
像是初来这个世界的他,在吃了一碗于夫人做得米粉后,终于知道自己不是飘零在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
是有人疼、有人爱的。
但于少陵却手足无措,慌乱的问她:
“你怎么哭了?”
这话似乎将于少忆问住,她迷惑的瞧着他,问他:
“我哭了?”
这话简直让于少陵哭笑不得:
“你自己哭没哭不知道?”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抬手抹了抹眼睛,果然有点湿润。于是她的神情越发疑惑。
他为何要哭?
是因为方才那种陌生的,酸胀的,几乎要填满他心中的古怪感觉?
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于少陵不想她尴尬,反而替她找起了借口:
“女孩子哭也没什么。何况,你放那么多辣椒,大概是被辣哭的吧。”
然后他便终于找到了答案。
对啊。应当是被辣哭的吧。
不是因为那些陌生的情绪。
也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只是因为太辣,不得已,不知觉,才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