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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冰淇淋和彩虹糖(四)

教堂坐落在曼英村。虽然是个小教堂,来头却不小,建于1910年,算算已经一百来年了。它的创始人是位来自法国的传教士。一百年前的传教士们,从神学院毕业后,怀着坚不可摧的梦想,漂洋过海,来到神秘的东方,穿越高耸入云的大山,跨过奔涌不停的大河,走进云南的腹地,开始了传教历程。

现在已很难想象那些传教士们到底克服了多少困难,后人们只能坐在破败的教堂里,看着老人採下传教士当年种下的咖啡,用火塘里烧出的滚水,冲出一杯带着火炭味的咖啡,放点红糖调味,然后悠悠坐下来,讲一讲当年的故事。

曼英村的教堂形式很特别,是传教士带领信徒,从金沙河畔捡来大大的鹅卵石,将糯米舂细,掺上石灰,调和成天然的粘合剂,把一块块鹅卵石就这么垒成一座二层的小房子。当地人说不出教堂的,都叫它“那个石头房子”。林清和小杨梅轻抚过这些一百年前的鹅卵石,它们真美啊,大概再过几百年,还会是这个样子吧。

张姐和教友们对林清的到来都很高兴,带她们进了教堂里。教堂果然很简陋,年久失修的样子,桌椅板凳是附近的村寨小学淘汰的,坐上就不能动,一动就咯吱咯吱地响,照明的灯光是老旧的白炽灯,昏昏黄黄。雕花玻璃、十字架和耶稣的圣像是其他教堂教友的馈赠,被保管得很好,精心擦拭,虽然有年代感了,还是一尘不染。

佛海小地方,常住居民大多信仰南传上座部佛教,金碧辉煌的缅寺处处都是。基督教的信徒很少,大多数外地来到佛海打工、种菜的农民和小手工艺人,她们靠着亲友传教、神父授业走到了一起,成了一群特殊的信徒。小杨梅和林清在张姐的教友们里认出了好几个熟人,有在小街卖菜的刘婶,楼下开修理自行车店的张师傅,卖卤肉的李大哥,哦,竟然还有九姨。

自从在林家大闹一场后,林清就没再见过九姨,现在在这见到了,林清本能地一抖,想想那拆迁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九姨也不至于在上帝面前打她一个小辈,只好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

九姨瘦了好多,眉眼不见了昔日的跋扈,看到林清,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清清啊,你也来啦。”

神父大概来自云贵川交界处,虽然传道时讲普通话,还是带了点老家的口音。这样的音调反而倍感亲切,林清听着他的传道,看着发到手上的圣经选段:马太福音,第7章第二段,祈求就得到。

“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因为每个祈求的都得到、寻找的都寻见、叩门的都给他开门。你们中有哪位他的儿子求饼就给他石头、求鱼就给他蛇呢。就算你们有些不好,也知道拿好东西给儿女,你们天上的父当然更知道要把好东西给来求他的人。同时无论何事,你们希望人怎么待你们,你们也要怎么待人,因为这是律法和先知。”

教友们跟着神父,轻声念诵着:无论何事,你们希望人怎么待你们,你们也要怎么待人,因为这是律法和先知。

小杨梅轻轻对林清说:“我觉得这儿真好,心能静下来。”本以为只是一趟好奇的旅行,林清和小杨梅此刻却都有些恍然了。也许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吧,我们可以家境贫寒,可以怨愤满怀,可以对生活抱有诸多的不如意,但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愿意放下种种,让自己静心澄澈,与神对话,聆听来自神的声音。

林清跟教友们商量了很久,最终达成一致:动物园同意教堂负责纪念品商店的经营,提成比原计划多百分之十,但教友们不能在商店传教。“一码归一码。信仰自由,我们不能在公共场合强行推广,要尊重别人,这也是尊重动物园。”张姐同意了:“行吧,上帝的福音无处不在,只要我们心怀善念,总是可以感化人的。”

教友们纷纷点头:“是啊,我们这不就遇到善良的林园长了么。多了百分之十的提成,这可不容易啊。”

回到家,林清跟老妈说起了遇到九姨的事。老妈感慨:“这人啊,运道也是一时的,家门不幸起来,什么办法都没有。”林清这才知道,原来当时九姨担心拆迁不成,带着人来闹,都是为了儿子。

九姨的儿子吸毒,强制戒毒所都三进宫了,一出来过了没多久还是要复吸,家里都差不多掏空了。这次拆迁,九姨选了赔两套房子,就是想自住一套,出租一套,细水长流给儿子留个保障,没想到儿子为了买毒品,偷偷拿了家里的房产证和户口本去找拆迁办签了字,全部换成了现金赔偿,拿了钱就不知去向了。

“也是苦命人啊。你九姨生性要强,不肯跟亲戚说这些事,这都是我们后来听别人说起才知道的。不管怎么说,都还是一家人,以前吵过天大的架,也都是小事,风吹吹,就散了。你要是想帮她,就去吧。”林清低头想了很久,还是联系了张姐。

纪念品商店里除了当地特色的饰品和茶叶,就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绒毛玩具了。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娇小可爱的梅花鹿,甚至小企鹅和海豚也拿来卖,家长们一边吐槽太费钱,一边自己也忍不住买几个回去。

工作人员穿着印着《圣经》选段的白色T恤,带着十字架热情地忙碌着。一个小姑娘看上了大懒猴,拿了十块钱要买一个。九姨看了看标签,二十块。小姑娘的奶奶为难地说:“咱们只有十块钱了,要不然,下次再来买?”小姑娘不肯挪步子,看着懒猴泫然欲泣。

林清站在旁边,正准备直接拿过懒猴送给小姑娘,九姨却拦住了她,从另一边的货架上取下一个懒猴钥匙扣,跟小姑娘说:“小妹妹,这个也是小懒猴哦,你先把这个带回去,好好照顾它,好吗?”小姑娘接过钥匙扣,开心地走了。

九姨嘘了一口气,像是跟林清,又像是跟自己说:“凡是祈求都能得到,我们要相信,无论如何,上帝一定会给我们最适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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