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喵……” 奶里奶气的小老虎躁动起来。它扭着身子舞动两只小爪,一直从骆眠怀里往外钻。 骆眠不解地用手掌笼住衣襟口,小老虎哇呜张口一咬他的手指。趁骆眠的小手惊得往外缩,它嗅着鼻子扑腾一翻掉了出去。 正看着热闹,我急忙伸手去接小老虎。所幸骆眠手忙脚乱又捞回了它。 四脚朝天的小老虎扭动脑袋,执着喵喵喵地朝天叫。顺着小老虎闹腾扑往的方向,我望见了缩手缩脚蹲在房梁上的魔族和尚。 黑衣魔族正当年轻,他蜷缩身子下颌抵在双膝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直地盯住我。没有言语,又仿佛在求救。 可笑,我一个修为低下的凡人,这魔族和尚为何向我卖可怜? 骆眠捧住闹腾的小老虎,他动动鼻子疑惑地朝和尚地位置踏了一步。 小老虎四肢并用,一个劲喵喵直叫。这小老虎鼻子也太灵了些。我暗中施了入眠术,小崽子才老实下来,安静窝在骆眠怀里打瞌睡。 魔族和尚似还记得因骆眠吃的苦头。他抖三抖抱住自己,视死如归般闭上眼,光头一搁依住墙面不动弹了。 这…和尚胆子真小。 我嗤笑着拉回骆眠,掰过他的小身板出房门:“好了好了,夜已深,快回房睡觉。” “师姐也早点歇息。”骆眠欲言又止,“方才所问是何意?” 这正邪两分的世间,家世出生向来无从选择。在我意外忆起的短短片段中,那人自出世起受尽娘亲的冷眼无视。直至最后了无生机时才知,魔族后代本是错,便该死。 因有借尸还魂的天赋,我向来不惧生死存亡,大不了重头来过。 偏偏见浑身是血的魔族和尚挣扎求生时,我心中涌过一阵拼命想活,哪怕折上几辈子的运势也想多活片刻的渴望。不管是何人的经历,但那对生的渴望触深深动了我。 只因我有所选择,从而毫无愧疚遇困难就逃,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此时不禁扪心自问,既有了重活的机会,理应倍加珍惜。每次都权当做最后一次。 我真正下定决心,五年之内替望道山查明真相,还师傅宁铨真人一个清白。 骆眠不会懂我心中的百转千回。于是,我只是将他带至隔壁房门前,释然笑道:“只是感慨。孰是孰非,不是因一个身份而定。” 骆眠这回并不好搪塞,他募然转过身抬起发红的眼:“师姐怎能这样说?”他压低的声音掩不住单纯愤恨,“师姐忘了么?魔族害死了师傅、师兄们。师姐为何铁石心肠至此,竟要袒护狠毒魔族?还是我信错了人?” 骆眠黝黑无神的眼,连声质问仿若深渊吞噬而上。我心中咯噔一声,嘴唇发颤几乎找不见自己的声音:“不是,我没有…忘。” 我为完成原身临死之际的心愿,伪装他人哄过无数人说下不少的谎 。长久空荡虚无的胸腔,唯独在骆眠面前感到慌乱,失了底气。 未习得借尸还魂之术前,我在数不清时日里漫无目的四处游荡。没人见到我屡屡挥手,理会过我声嘶力竭。芸芸众生日复一日,似与我生存在截然相反的两个世间。 后来机缘巧合,才会借一具躯壳,顶着他人脸庞,冒用陌生姓名。我自认潇洒世间,顺道帮人了却遗愿。可我又是谁? 一名女鬼。 女鬼又是谁?忘却红尘,没有来历,也无处可去的一缕孤魂。 等哪日我完成任心妍遗愿,终得吃上缪城煎饼。骆眠也已长大成人,足以自保不再需要我。留给我的选择只有离开,他可会记得曾有我这名女鬼?我谨记不去奢求被人记住,为何又开始妄念不舍? 我长长叹出一口气,仍无法缓解心中憋闷。纵然是随风游荡、无人理会的女鬼时,我也未这般感到悲戚无处宣泄。 “没有忘,我记着要还师傅清白,让背后主谋付出代价。”摁住骆眠的双肩我低声承诺道,想唤回他对我一丝的信赖。 唯请你像记住他们一样,不要忘了我曾伴你走了一段路 。哪怕偶尔稍稍念一念我待你的好,我也心满意足不算白来一趟。 骆眠低下头轻声道:“我信师姐。不必再当我年幼,而考验我的决心。”他像是说服了自己,抬起头抿唇苍白无力笑道,“师姐有心事不必藏在心里,师弟尽力替师姐分担一二。” 骆眠不再生气,还如此贴心为我着想。我鼻子一酸,笑着满口答应。 拉住我的衣角,骆眠软着语气道:“房里只有我一人。夜里害怕,我能否在师姐房里坐一会儿?” 骆眠许久未软语示弱,我本该十分感慨地应予。怕逼急了房中的魔族和尚,会对做出骆眠不利举动。我好言安慰两句就哄着骆眠进自己房内。 眼见骆眠的小身影映在关闭的房门上,我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天字二号房。 横梁上空无一人,我微妙叹气错失机会。床榻下的蓝布帘微微一动,我瞅见留在床边的黑色衣角倏然收进了布帘后。 “出来。”画一道简易的隔音术,我踢一角床柱冷声威胁道:“三声,数三声后你再不出来,我就大喊有魔族在此。” 我倒一杯茶慢悠悠地点着数,黑色的影子终于屈服挪出床底。魔族和尚蹲在床边脸庞灰扑扑,他头上还有一道红印。 “救救我。” 听见黑衣和尚说的第一句话,我差点呛到喷出茶水,强行咽下脸都快紫了。 无法无天的魔族会喊救命?还是向我? 管魔族和尚是不是做戏,我乐得陪他演上一演。我沉吟着丢过一个白瓷瓶在黑衣和尚跟前:“你先服下,我再考虑要不要救你。” 黑衣和尚踌躇片刻才捡起瓷瓶,他身上衣着完好,若不是那双手满是伤痕,我真看不出他受多重的伤。 “这是一种神药。”我忽悠起人十分老道,“当然,你若敢对我说半句假话,便会皮开肉绽魔魂俱灭。” 黑衣和尚眼中害怕摇摇欲坠,一时没握紧白瓶欲掉下。 “不吃?大可出去。”我一句话制住了他。 黑衣和尚踌躇再三咽下丹药,神色殷切地望着我。 这…怕不是个傻的吧? 悬着心我面上板住脸,胸有成竹的绝世高手架势:“我问你一句,你便答一句。不可有半点隐瞒。” 黑衣和尚缓缓点头,我竟看出点乖乖听训话的模样。 “姓名,年纪,来自何地?” “寻觅轩,唤我轩儿便是。一二三…”黑衣和尚认真举着手指头数年纪,硬生生从一数到一百一十三岁。他歪着头小心翼翼道,“好不容易从魔界偷跑出来,可别告诉外人啊。” 黑衣小和尚不似作伪的神情,我还没严刑逼供,他就如此上道。真想揪着他耳朵大喊:谁跟你不是外人了? 我狐疑地开口:“寻觅轩…” 寻觅轩摇头,赌气道:“叫我轩儿!不然我不同你说话。” “轩儿,”我僵笑着无视这称呼有多肉麻,心怀微妙的希望问道,“你可知关于望道山与魔尊寻曦的恩怨。还有魔尊寻曦现在何处?你跟他可是同族?关于他的一切,通通道来。” “父…”寻觅轩一瑟缩,眼神活泛起来盯着窗户似乎要逃:“魔尊…来这了?” 我还没挡住寻觅轩的去路,他反向我扑过来,抱住我的大腿苦苦哀求道:“我不回去,娘亲救我。” “放手!你想死吗?”我惊怒地抽回腿一寸,黑衣和尚寻死觅活又给扒拉回一寸。 立刻毙命的毒.药留在指间,我却一时下不去手。实在是寻觅轩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表情太过真切,一时我还真有点心软。 呸!我脑海闪过极可怕的场景,猛地掰开寻觅轩的双手,急中生智呵斥道:“你给我放手!还要不要糖葫芦了?” 一时冲动的话让我更加后怕。 我是带孩子上瘾了吗? 寻觅轩思索片刻当真放开了手,他乖乖坐在地上举出两根手指,双眼殷切。 我后背微微一凉,只因心领神会寻觅轩的意思:“两根糖葫芦?” 寻觅轩满意点头露出一口白牙,而我只想扭头就走。魔尊的消息没打听出,摊上了一个不正常的家伙。 对外表是男人的我喊“娘亲”,不是心思太深,就是傻到没边。一看舔舐自己手背伤痕的寻觅轩,耍阴谋诡计无疑了。 “扣扣——”门外敲响,屏刑道友压低的声音传来,“任先生,白日的魔族又逃了。你可有瞧见?小心些。” “他就在客栈内,”罗岑裳嗓门之大,逐渐接近重重的脚步声,隔着房门都清晰可闻,“我的追踪令从未失效。这次我定要抽断妖僧的腿,看他还逃!” 寻觅轩畏首畏尾躲在床帘后:“坏人。”没想到令人闻风丧胆魔族,竟也有畏惧小姑娘的一天。 “妖僧?”我想推出小和尚的心犹疑了下来,撤销静音阵向外应道,“不曾看见。” 罗岑裳看着就十分骄横,联系寻觅轩身上的伤太过惨不忍睹,我想还是将寻觅轩交给德高望重的人发落。 上下打量寻觅轩,我从他后背一摘,闪着红光的黄符落在手中,轻轻一捻粉碎成灰。 “妖僧毁了追踪令!”罗岑裳的震惊撼动整座客栈。 我刚塞小和尚进床底,罗岑裳便踹门而入,她气得七窍生烟,红鞭在手捏的咯咯作响:“胆敢毁我追踪令,妖僧你别落在我手里!” 我裹着锦被,无辜地打哈气:“姑娘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罗岑裳眼睛一转,气势汹汹地踩上我的床沿,红鞭在我眼前笔直戳着:“说,你把妖僧藏哪儿了?” 我连忙做出贪生怕死的姿态:“冤枉啊!我正要熄灯入睡。怎会窝藏魔族?我平生最恨杀人不眨眼的魔族了!” “是啊,罗道友冷静冷静,”屏刑拉走罗岑裳,离我的床榻远了两步,“任先生今日还与眠添一同擒获魔族。” 罗岑裳不依不饶:“在她房外,我的追踪令最响。你作何解释?”她环视巴掌大的地,还真找不出能藏人之处。 我只好松口说:“方才我进房,原是紧闭的窗是开着的。” 闻言,罗岑裳半信半疑地推窗而出,跳入夜色当中。屏刑一行人也紧随其后。 我赶走留下的一位白衣弟子,刚关上门骆眠走了出来。 “师姐为何维护魔族?”骆眠执着金色的笔,脸庞冷清得像铺上一层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