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给黎衍煮了一碗青菜面端进房间时发现那人就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死气沉沉靠在床头,不知情的人若看到他这副样子大概会以为周俏怎么他了。
她硬着头皮坐到他床边。
黎衍烧了一天一夜,下午又遭受巨大打击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再和周俏争执怎么吃面干脆一声不吭地让周俏喂给他吃。
他看着周俏的动作先用筷子把面条搅起一圈放到勺子里再吹一吹最后送到他的嘴边。
“是不是有点淡?我只放了一点点盐。”周俏说。
“还好。”
黎衍重感冒嘴巴里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一口一口机械地吞咽。热乎乎的面条下肚,胃里不再难受,他忍不住看一眼周俏,心里第一反应还是下午时那令人窒息的一幕。
想到午饭前才刚刚说过不会再让周俏看到他的身体黎衍就恨不得去撞墙。两个人一个心情复杂地喂,一个万念俱灰地吃,喂完这碗面条后周俏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
半小时后周俏让黎衍吃药,又端着脸盆,让他直接就着脸盆刷牙打来热毛巾让他洗脸。
实在不想他再穿假肢下床了,多麻烦啊,周俏想说自己根本就不在乎看到他的身体最终还是不敢说,就算说了,黎衍也未必会信。
临睡前,周俏又帮黎衍测体温:384,也不知准不准。她想,明天他要是还不退烧,她得打120了,不让宋晋阳来可以,担架把他抬下去他总没话说了吧。
药效起来后,黎衍迷迷糊糊地感到困倦,看着床边坐着的周俏,问:“明天你上班吗?”
周俏用手掌摸摸他的额头,摇头道:“不上,店长给了我两天假。”
黎衍神色有些别扭:“请假扣工资吗?如果要扣,你还是去上班吧,我一个人没事。”
“可以调休的,就算扣工资,我们底薪也不高,扣不了多少钱。”周俏微笑着看他,“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给你煮个菜肉粥,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里是温水,你渴了可以喝,半夜要是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不静音。”
“嗯。”黎衍应下,周俏看着他闭上眼睛,帮他掖了掖被子,摁灭
床头台灯。
她离开房间后,黎衍在黑暗中又睁开双眼。
就跟强迫症似的,他又想起下午时的那一幕,不知道周俏看到多少,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害怕当一个人几乎只剩上半身时,无论如何都是吓人的吧?何况他还只穿着内裤,手里居然还滑稽地提着一个夜壶。
这都是什么奇葩场景?黎衍脸颊发热,双手在被窝里抚上自己的两截残肢。现在的他如果仰面平躺,双臂垂直在身体两侧,指尖的位置是超过大腿残肢末端的他还算是个人吗?黎衍时常会这么想。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车祸以后,黎衍在里醒来,医生、护士立刻围到他身边,有人为他做检查,有人与他对话,大概是因为麻醉作用,医生对他说了些什么,黎衍完全记不得了,只苏醒了一小会儿就又昏睡过去。
再一次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清醒许多,看到里的各种器械,听到耳边“滴滴”的监测声,他终于回忆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遇到了车祸!
接着就是发自内心的庆幸,他没死!活下来了!
真走运啊,黎衍想着,如果他死了,沈春燕该怎么办?好不容易供他念完大学,眼看着就要毕业工作,他要是死了,沈春燕怎么撑得下去?
随后他又开始担心,这一场无妄之灾一定会花很多钱,到底是谁的责任?会有赔偿吗?他多久可以恢复健康?论文还没过,好在已经都做完了,能赶得上毕业典礼吗?r会不会受影响?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戴口罩的男医生来到他身边,弯下腰问他:“醒了?感觉怎么样?”
黎衍想说话,发现自己很难出声,才明白医生为何要弯腰至他脸颊边,他用气声说:“腿疼。”
“腿哪儿疼?”医生的语气很平静,神色也无异样。
黎衍喉结滚动一下,说:“大腿,膝盖,小腿,脚全都疼。”
医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饶是他见惯生离死别,面对如此年轻的男病患,眼神里还是透出了一丝怜悯。
“我是不是腿骨折了?”黎衍的左手插着点滴,没法动,右手艰难地摸向右大腿,触碰到的是厚厚一层纱布。
医生说:“嗯,你腿受伤了
,别担心,再睡一会儿吧,等你再好一点,你妈妈就能进来看你。”
黎衍放心了。
把黎衍的情况交代给护士后,医生对他说:“小伙子,你还很年轻,加油。”
黎衍是被热醒的。
半夜里他发了一身汗,理智又告诉他不能掀被子,只能捂在被窝里难受地硬撑。好在周俏给他留了好大一罐温水,他全都喝光,才不至于渴死。
天才蒙蒙亮,周俏就进到他房间,坐在床边先用手掌贴上他额头,神色一喜后用体温枪为他测体温。
“376,好一些了。”
黎衍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周俏笑着看他:“早,你是想再睡会儿,还是现在洗脸刷牙吃早饭?”
“再睡会儿。”
“行,那我去熬粥,过两个小时来叫你。”
黎衍又睡了个回笼觉,周俏再一次进房时,他伸手抓抓头发,问:“几点了?”
“快9点了。”
“我睡得头都有点晕。”黎衍几乎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撑着床面打算坐起身,周俏没多想,抓着他的胳膊想要帮他。
黎衍有些抗拒,手一抵,低声道:“别碰我。”
周俏立刻缩回了手,两只手在身前尴尬地摆弄一会儿,最终垂落在大腿上。黎衍知道自己语气太冲,却不知该怎么补救,干脆抿着嘴唇耍酷,内心则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解释,道歉,还是道谢?
不,都不是时候,还是装死吧。
周俏哪里能知道他的心思,端来脸盆、牙杯伺候黎大爷刷牙洗脸,又为他端来一碗热粥。
“今天喝香菇菜肉粥,咸的,会比较开胃。”周俏在床边坐下,把碗端给黎衍看,“你要补充营养,这几天好像又瘦了。”
黎衍:“”
他已经偷偷锻炼十来天,自我感觉手臂力量增强了一些,只是视觉上还看不太出来,周俏更是难以察觉。
大约是高烧渐退,黎衍的心情不似前一天那么低落,喝粥时还和周俏闲聊了几句。
“我昨晚出汗了,一会儿想换个被套,你能帮我一下吗?”
周俏应下:“可以啊,这被套我帮你用洗衣机洗了吧,被子再帮你晒一下,今天太阳挺好。”
“嗯。”黎衍抬眼看她,嘴唇微张了几次,
才低低出声,“这两天,谢谢你。”
“不客气啦,谁都会生病的。”周俏又喂他一口粥,“你怎么会发烧的呀?着凉感冒了吗?”
黎衍说:“嗯,先是感冒,前天开始发烧的。”
至于感冒的原因,他没好意思说,和周俏冷战后第三天,他大半夜在阳台抽烟,穿得不多,被一月的西北风吹了个通透,第二天嗓子就开始发痒。
周俏说:“喝完粥,再吃一次药,下午你要是不再烧起来,那就是快好了。”
“嗯。”黎衍放松地倚靠在靠枕上,喝下最后一口热粥,香菇菜肉粥很鲜美,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喝一碗,可惜碗里已经见底。
黎衍的味觉和食欲重回体内,吃了三顿汤汤水水的食物,他甚至开始想念香喷喷的辣椒小炒肉。
“中午我想吃米饭了。”他对周俏说。
“不行。”周俏直接拒绝,“你还没完全退烧呢,中午给你吃馄饨,晚上吃面条,明天我去上班再给你煮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