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睨起眼,不急着放箭,待得部队进入射程,一眼已能望见人群尽头。沈书读书几乎过目不忘,此时将眼闭上,才看见的画面便清晰地在视野里重现。有四十二人。
睁开眼,沈书正对上对面纪逐鸢的视线,纪逐鸢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手势,示意沈书只管经过自己树下的十数人便是。
倏然一声马嘶,紧跟着头前开路的两匹马踩进坑道,昂头摆尾地嘶叫着蜷起蹄子,试图从坑里爬起,马蹄和关节却被坑道里的铁蒺藜扎破,挣扎中把背上的人也摔翻出去。
两人出事,紧跟二马之后的四匹马被拨转马头,掉向另一方向冲过去,慌不择路之下,恰恰落入纪逐鸢拓挖的另一条坑道。
嗖嗖两声,带兜鍪那人,并另一骑马的敌人惨叫两声坠落。
有人大吼着命令队伍往后撤。
袖箭飞射向人群中,又有一人中箭落马。沈书两条腿夹住一蓬葱翠松枝,躺倒下来,把头放在树枝与树干交接处,右手拇指将箭按入凹槽,他分神觑向西侧可靠的树枝,屏住呼吸,将身体放低,执箭筒的右手滑出杂乱无章的树杈,沈书眯起左眼,任凭穿过树林的一阵清风带落灰尘与松树的碎叶扎在脸上和脖颈间。
威风凛凛骑在马上正发号施令的头头倏然停了话语,双目瞪出,目光宛如一道直线,加速滑向长空,轰然坠马。
“二当家!”有人大声叫喊。
树上,沈书手脚并用,双脚踞在树枝上。
“那里有人!王八羔子!给我箭!”有人吼道。
沈书心中猛地一跳,紧紧盯住半米外的另一根树枝,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眉心挤起褶皱,耳膜里有一瞬摒弃了这世界全部的声音。
“给我射!”
同时,另一方向,羽箭飞出,洞穿才怒吼完那人高扬的脖颈。
而沈书颤巍巍扶住树干,将身体彻底打开,双手抓住上方的树干,憋着一口气,屈起一双膝盖,提脚向后上翻,双腿勾上两手之间的树枝。
树枝弯曲起来,发出难耐的吱吱声。
沈书咬牙,脖颈与脸上俱是通红,猛然发力,以膝弯吊住上方树枝,腰腹紧绷至酸痛,上半身如鱼翻起。
树枝激剧一抖,沈书的头离开靠下方横向生长的树枝,倏然箭至,钉入与树枝紧紧相连的树干之中,挤断了沈书数根散乱垂落的发丝。
“中埋伏了!射箭!都给我放箭!”惊慌失措的叫声响起。
嗨,在敌军发号施令的这个头,确实比曹震差多了。沈书边想边观察周围的树枝,向上腾挪了两次,已在敌人能注意到的射程外。且越往上树枝树杈越是浓密,沈书静静隐蔽起来,向腰上系着的布囊中掏出一把铁蒺藜。
一片惨叫声。纪逐鸢放一箭换一个地方,灵敏得如同自由穿梭在林间的猿猴,他箭无虚发,每放箭必射死一人。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箭篓中勾了一下,回头一看,还剩下三支箭。
而树下还有十人,骑马的只剩下一人,其余几个要么已经死了,要么伤了腿上不去马。沈书的铁蒺藜都往人脸上砸,有几人伤得甚是惨不忍睹。
纪逐鸢将一枝箭搭上弓弦,连发数箭,他拇指内侧积起的血泡已都破了。纪逐鸢纹丝不动,睨起眼,嘈杂慌乱的人声喧哗不休。
一支箭贴着弓右侧,箭杆擦过纪逐鸢的的拇指,从拇指与食指圈起的窝内脱出。
连着两声惨叫叠在一起,一死一伤。
“在那里!”一人以刀指向纪逐鸢的藏身之处。
早做好准备的弓兵当即放箭,纪逐鸢抽身一跃,箭擦着他的麻鞋钉在树上,只站住片刻,随着箭掉落在地,下方响起斥责:“午饭你不是吃了三碗吗!没吃饱啊!继续射!”
纪逐鸢足尖在树枝上一点,背靠树干,他个子太高,站起后反是不便,只得又躬身下去,绕到另一树枝上,箭镞从树枝缝隙里再度瞄准,放箭。
“没吃饱”的弓兵在箭脱手的瞬间被射杀,羽箭斜飞而出,险险擦着同伴的小腿坠地。
“只有两个人!”一人叫道,“东西侧树上,注意隐蔽!都分散开,绕到他们后面去!”
七个人散向七个不同的方向,纪逐鸢还有一枝箭。
有人从树下经过,沈书抖开袖箭,推开机括才想起方才没上箭,他摸到箭篓,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而纪逐鸢也迟迟没有放箭,地上已是一片狼藉。沈书便即想到:纪逐鸢跟自己一样,没箭了。敌人则以已经无人骑马,皆是步行,人数虽不多,但正面迎敌则冒险得多。且那七人当中有两人身手极其漂亮。沈书正在想接下来怎么办,身手厉害的二人中有一人背心中箭,当场扑地。
漂亮!沈书心中忍不住大赞,却不确定纪逐鸢还有没有箭。短短瞬息犹豫,敌人就都跑不见了,沈书茫然地找了半天,从他所在的位置也找不见纪逐鸢的藏身之处。就在沈书犹豫是不是下去的时候,他垂在半空的小腿突然一痛。沈书受惊,当即把脚提起来,看见自己小腿裤腿已破开,箭擦着他的腿肚划拉出一道不深的血口,那支箭也没有钉在树上。
可见射箭之人臂力不足,箭射中沈书时已经失去后劲。
这点疼沈书还能忍,从袍上撕下一条布扎上,沈书试着用力,确定行动无妨,但很快在树枝间移动,攀到另一棵树上,堪堪躲过一支暗箭,沈书再次倒吊翻上更高处,这次沈书的行动显得迟缓,就在这时,沈书从高处看见纪逐鸢所在的位置。
阳光照着纪逐鸢焦急的脸,他正在搜寻沈书的位置,此时,纪逐鸢也看见了沈书,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下树。
沈书也有些急,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下去。
纪逐鸢拿手在脖子上一拉,威胁沈书:敢下树出了事哥就跟你一块去死。
沈书连忙摇头,一脸气急:每次不听纪逐鸢安排他就威胁要揍死他。
纪逐鸢舒展开眉,一手挥开,以刀鞘在自己的五指上逐一敲了一下,想了想把刀换另一只手拿着,加上左手一根手指:哥去把那六个人都宰了你再出来。
沈书怒急了,连忙摇手,食指指着下面,把袖箭亮给纪逐鸢看,又摆手表示袖箭射光了,你砍我手指头也没用,我要下去杀人了。
跟着纪逐鸢就看见沈书抱着树干滑下去。
齐刷刷一排箭跟着沈书的头顶射下去,及至离地面还有两米时,沈书手一松,直接跳下了树。
纪逐鸢大吼一声。
隐匿起来的敌人立刻便都发现了纪逐鸢的藏身之地,他抖开单刀,快速滑下树去,暴露在空旷之处,叫嚣道:“几十个人都杀不过小爷一个,一群废物点心,有本事一起上啊!”
沈书:“……”半米外一个胖子瑟瑟发抖地把他看着,举起弓箭纯属是他的自然反应,闻得这一声大吼,手指不受控制地松了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