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逐鸢说完,双手握住沈书的肩头,认真看了沈书片刻,起身将两手并在一起,双腿分开一步的距离,坦荡荡地挡在两个少年前面。一声怒吼自丹田发出,震耳欲聋——
“绑!”
几个士兵得到老张的命令,战战兢兢地上来,个个分神把两个小的盯着,以最快的速度把纪逐鸢绑了个结结实实,尤其是他的一双手,麻绳缠了十几圈,直至无处可缠。
人绑好之后,张头派了两个士兵把沈书他们三个看着。
正是调戏过两个少年的那两个倒霉蛋,坐在沈书与纪逐鸢之间,温歆则挨着沈书坐着,敢怒不敢言。眼神不住闪动,几次要跟沈书说话,都忍住了,大部队迟迟不来,温歆终于忍不住贴到沈书的耳边去问方才纪逐鸢同他说的什么,是不是有办法。
沈书犹豫道:“办法是有。”如果可以,不去求朱文忠帮忙最好,这都什么事啊,纪逐鸢才救了那中年男人一命,转头的功夫就被人咬一口。应该是看他们三个一直凑一堆,显然是一伙的,随便找个借口把他们一网打尽算完。
在冷风里坐了快半个时辰,沈书手脚俱是冻得发疼,也没有就地要跟张头拼命的心思了。一伙人全都在城里,此时闹翻,难不成要蠢到和纪逐鸢现在就逃走,逃了也不知道走去何处。
怎么他们总在跑路。
沈书真想向天问一句,有没有不欺生的地方。
显然是没有。
这乱世之中,能得一二熟人自然要紧紧抱着,要沉也得大家一起沉。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有人听见纪逐鸢向老张传话,老张那番荒谬的说辞还能出口,比起老张这样的油条,他们这帮少年人还嫩得很。沈书心中说不出的烦躁,朝不远处的纪逐鸢看了一眼,纪逐鸢一直就在看他,见沈书终于看自己了,纪逐鸢两边嘴角拉扯出十分明显的弧度。
深深的无力感令沈书垂头丧气,勉强朝他哥笑了一下,满腹心事只能自己一个人琢磨。
坐在沈书与纪逐鸢中间的两人看了一眼纪逐鸢。
纪逐鸢嘴角下拉,漠然地摆出一副“没得感情”的神态朝远处望去。
回城之后自己得马上去找朱文忠,要是不巧朱文忠被关起来读书,就找师父商量办法,实在不行还可以抓了朱文正要求他们放人。最坏的可能就是像逃出高邮那样,一伙人闯出滁州府。想及此,沈书不禁头疼,两只手把脸捂住,使劲揉了揉,他眼带茫然地盯着前方。
车轮滚动的声音从无到有,由远及近。沈书突然动了动脖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远方的官道尽处,尘土飞扬,为首之人的身影从黄沙里冲出来,正是那名牌头。
牌头下令车队原地休息,下马过来,见到一地这残兵,老张的人也没剩下几个,他粗粗一眼扫过,判断大概还余下半数,而这半数当中,又有一半伤重。
“张头!”牌头喝道。
老张连忙趋步上前,回头往纪逐鸢看了一眼,那牌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纪逐鸢被绑着,继而视线落在张头身上,让他汇报。
张头吞吞吐吐,全然没有了训斥沈书和温歆时的威势,似乎也有所犹豫,便把沈书二人知情不报一事压下,只说来换粮的人早怀奸计,他带人上前还未来得及查看,对方便已经动手。一番激战之后,对方余下的二十来号人投降。
“属下见他们实在可怜,也问过大家的意思,都同意把人放了,于是就让他们滚蛋。”
“那你为什么把他给绑了?”领头手中的鞭子指向纪逐鸢。
张头忐忑不安地回话:“此人当时并未阻止属下放人,待得有弟兄被装满沙石的粮袋砸坏了脚才说大人的命令是把那伙贼人就地格杀。”顿了顿,张头偷眼看牌头的脸色,见对方只是拿下巴对着他,表情不悦,进退两难地说,“毕竟是少换了十几车粮食,怕回去后不好交代……”
“不必交代。”牌头大步上前,拔出刀来,一脚蹬踏上运送食盐的板车,双手握刀插进麻袋。
“大人……”张头话音未落,盯着那把刀顺着袋子上的破口上下拉扯出一道一尺有余的口子,细沙从刀口处流了出来。
牌头扭头朝张头邪笑道:“他们骗我们,我们也骗他们,没人安心做这笔买卖。喏。”他手中刀朝身后的三十余车粮食随手一挥,将刀扛在背上,志得意满地笑道,“这二百石粮食,足够拿回去交差了。能顺利攻破敌寨,全靠他一手飞钩耍得漂亮。今天这差事漂亮,回去我还要为小兄弟请功,快把人放了。”
老张只得讷讷称是,让人给纪逐鸢松绑,纪逐鸢先是过去向牌头道谢行礼,朝老张抱了抱拳没说什么,便走下来,让沈书别站着,坐下再歇一会。
沈书抓着纪逐鸢的手,摸了摸他手腕被勒红的痕迹,麻绳留下一圈一圈凹凸不平的印子。
“过会就好了。”纪逐鸢倒是很平静,但看沈书难过的神色,对着上级胸有成竹的气势杳然无踪,只有先摸沈书的头,摸完也不见沈书好过点,便低下头去,手指绕着沈书的耳廓打转,摸了摸他的脸,不确定地用手指碰了碰沈书低垂的眼睛,摸到是干的,纪逐鸢遂放心下来。
纪逐鸢不禁觉得好笑,在沈书耳畔沉声道:“怎么这么小气,上回师父被人冤了,也不见你这样。又不是没法子,也不会丢脑袋,行了,起来。”纪逐鸢提着沈书的后领,让他坐直身。
沈书瞪了纪逐鸢一眼,凶巴巴的样子,眼睛却有些红。继而纪逐鸢的脸突然离得很近,沈书心跳停了一下,接着骤然狂跳起来。
纪逐鸢充满野性的脸霸道地贴近过来,以额头与沈书的前额相触,继而高耸的鼻梁碰了碰沈书的鼻子,便即分开。
“没事了,好了。”
一点光芒在纪逐鸢的眼底闪动,纪逐鸢坐直身,沈书仍着迷地看了他一会,纪逐鸢用力伸了个懒腰,便一直用右手牵着沈书的左手,时不时以食指摩挲沈书的手指关节。
沈书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没休息多一会,牌头下令将驴车上的“食盐”,和贼人逃走后丢下的“粮食”都推下车,再把装得满满的三十余架车上的粮食匀到套着驴的板车上,最后叫伤兵坐到空车上,空车又先拖挂在驴车后面。赶在晌午以前,车队再次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