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跟纪逐鸢一合计,索性先去城隍庙拜拜,两人各自烧香磕头,沈书求平安,求完就在旁边站着,嘴里啜着一颗糖,那间糖铺里就这一种硬糖,除了甜,啥滋味没有。粽子糖、芝麻糖一概不做,说是材料不易得。有吃的沈书就眉开眼笑,他看纪逐鸢虔诚地跪着,双手合十作揖。
沈书不禁心想:纪逐鸢会求什么?
城隍老爷的身上脱了彩,显得斑驳,于是有人给他身上披一袭红布,泥塑的双眼直视前方,显得有些空洞。
沈书糖吃完,嘴里有种麻麻的感觉,舌头在口腔里顶来顶去,无聊地把脸转向门,只见到城隍庙外的一整条街,都是人来人往,与出了朱文正的府邸所见寥落景象全然不同。香火绵延不断,扑鼻的气味制造出一种暖意,这是人间烟火气。
有个裹头巾的女人挎着个篮子,跪到纪逐鸢旁边,喋喋不休地念叨:“郎君归来,郎君归来,诸天神佛庇佑,保佑我郎君平安归来。”她舔了舔嘴皮,慌张地向城隍老爷看一眼。
沈书不看她,耳朵却听得分明,女人在祝祷元军得胜,夫君平安回来。
“娘!”瘦骨嶙峋一小二冲扑过来,妇人连忙拉住他,让他也拜一拜,教他说了一套话,求神保佑他爹能够回家过年。
从城隍庙出来,沈书就没那么开心了。
“饿不饿?”纪逐鸢问。
“撑得很,今天都不想吃饭。”沈书强打起精神,纪逐鸢自然而然地摸他的手冷不冷,把沈书凉凉的手握在掌中,“到点你就饿了。”
“饿了再吃。”沈书让纪逐鸢牵着,在城隍庙外的老街几度险些被人潮冲散,走到人少的地方,沈书站在一户紧闭的门外,往后看显得高大的庙门,朝纪逐鸢说:“不管什么时候,这里从来不冷清。”
“世人皆有所求。”纪逐鸢勾着沈书的小指头晃了晃,“我们也来这里了。”
沈书一笑:“哥你许的什么愿?”
纪逐鸢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求平安了吧?”沈书狡黠地眨眼,扒在纪逐鸢肩头问。
“嗯。”纪逐鸢往前走,沈书趴在他的肩上不肯下来,像个猴子似的被拖着走。纪逐鸢怕他跟不上,特意走得很慢。
“求富贵了吗?”沈书又问。
“富贵是要自己挣的,没有求。”纪逐鸢爽快地答,“吃蒸羊肉卷吗?”
“现在不吃,我撑得不行,你要吃吗?”于是两人买了小食,各自提在手上,晃悠着到处找地方好坐着吃,足在街上绕来绕去,小半个时辰才找到两座石刻像,对着石桌坐,另两边各有石墩一个。
纪逐鸢吃东西,沈书便趴在石桌上看他吃,纪逐鸢吃一个,随手喂他一个,喂到第三个时,沈书不吃了,响亮地打了个嗝儿。
感觉一进滁州,人家城里许多贫苦人家米都吃不上,住在朱文正府里没挨过饿便算了,上街又吃得打嗝,沈书不觉有些愧疚。再逛时,见到乞讨的人,沈书便都往他们的破碗里舍几枚铜钱。
“过几天带你去琅琊宝刹看菩萨,再去清流关赏雪,还想去哪?”纪逐鸢的手掌温暖,牵着沈书慢慢在街上走,通街都没什么人,买吃的也少,多半铺面不开,乞儿很多,纪逐鸢怕沈书把钱袋弄丢,把钱全揣在自己身上。
一群十数个小孩你追我赶地跑过来,纪逐鸢一臂把沈书揽过来,等那群乞儿过去,两人才从街边下来。
纪逐鸢灰头土脸地又问了沈书一遍。
“菩萨就算了,藏书可以翻一翻。”沈书爹重病时,他和他娘没少拜菩萨,后来他娘病,他也拜菩萨,可见菩萨不管用,是以现在无甚兴趣。
“清流关前一尺雪,鸟飞不渡人行绝。”接着沈书又说,“但这里也不常下那样的大雪,改天下雪就去清流关,这次我一定记得带手炉。”
纪逐鸢心说:不带才好。他嗯了一声,换了一边去牵沈书的右手,他一次只能牵住沈书一只手,另一只手现在摸上去又冰冷。
“晚上回去喝点姜汤。”两人正说话间,那群嬉戏的乞儿一个接一个,后面的人把手抓在前面的人腰带上,一条长龙般从沈书和纪逐鸢中间开过去。
沈书若有所觉,低头一看,他拴在腰上的短刀不见了,连忙叫道:“站住,你们!谁拿了我的刀!”
纪逐鸢猛然一个跨步,小孩顿时作鸟兽散,两个男孩被纪逐鸢一手一个抓住了衣服。
其中一个身形一矮,朝前赤身滚出,竟连衣服都不要了,光穿着一条裤子嘻嘻哈哈地抱着双臂朝旁边的摊子冲去,一猫腰整个跑不见。
“不是他。”沈书把小男孩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没找到那把刀。
小孩缺着门牙,笑呵呵地把两人看着,眼珠滴溜溜地转,鼻涕流到嘴唇上方,脸冻得通红,一会翻一下白眼,嘴角流口水。
沈书:“……”
纪逐鸢把那孩子两手拘在身后,小孩朝他吐口水,把鼻涕糊在纪逐鸢的衣服上。若不是沈书躲得快,他的新衣服也得遭殃。
“把你的同伙叫来,把拿走的东西还给我们,我不揍你。”
小孩嘴唇乱动,翻白眼,做鬼脸。
纪逐鸢冷笑道:“信不信我宰了你?”
那男孩白眼停了一下,不答话。
沈书听见马蹄声,忍不住回头去看,能骑马出现在这里的人还真不多。
“哇——杀人啦!杀人啦!大欺小癞疙宝,杀人啦!老爷少爷杀小孩啦!”乞儿突然伸长脖子放声大哭。
那声音魔音入耳般,霎时让沈书呼吸都要停了,想捂住那孩子的嘴,又怕他发起疯来咬人。
马蹄声过来了,沈书心说:完蛋,别让哪位大人误会,一转眼竟看见朱文正和朱文忠两兄弟,朱文忠先过来,朱文正远远坐在马上看。
“沈书!”保儿热切地叫了一声,让侍从牵马,过来一看,便问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