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在榻上躺了一会,听见外面有打斗声,想起身出去看,手边没有兵器,跑出去搞不好还要沦为人质,被抓岂不是给大伙儿添麻烦。这么一想索性沈书不起来了,却也睡不着,在榻上翻来覆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
“哥,怎么样了?”沈书从帐子里探出去一个头,登时愣住了。
来者一身黑衣黑裤,蒙脸布遮着,唯独露出眼珠和眼周苍白的皮肤。
沈书大叫道:“康里布达!”
黑衣人眼瞳紧缩,朝门口看一眼,三两步跨上前来,沈书拿脚往外踹,叫嚷道:“哥,师父!康里布达在这里,快来抓他!”
事情发生太快,沈书还没来得及害怕,脚踝一紧,被康里布达从榻上拖出,继而那色目人就着被子把人一裹,随手抓起柜上的布带塞在沈书的嘴里,把人夹在胳膊下,推窗往楼下看了一眼。
“在那儿!韦斌,助我!”高荣珪一声大叫,韦斌弯下腰,从楼梯上来太慢,高荣珪一脚踩在韦斌背上,抓住客店侧面墙体上突出的栏杆,猴子一般屈起身体,以手三两下便借力荡了上来。
然而当高荣珪爬上二楼,房间里已空空如也,榻上没人了,床幔犹自晃荡。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纪逐鸢和穆华林在门口站着,一看高荣珪的脸色,纪逐鸢立刻跑到榻前,双手分开床幔。
“被抓走了,你们看清是谁了吗?我好像听见沈书叫了两声。”
纪逐鸢眉头深锁,检查榻边,柜子上沈书的衣袍还在,床上被子没了。
“跳窗跑的?”纪逐鸢从看见窗户下的木柜上留了两个脚印,窗台上也有,便要从窗户往外翻。
“你留在这里,高荣珪,你跟我走一趟。”穆华林撒开袖子,袖口的寒光一闪而过。
“我也要去。”纪逐鸢怒不可遏。
“如果康里布达把刀架在沈书脖子上,让你弃械投降,你怎么办?”穆华林问。
纪逐鸢紧紧抿着嘴,半晌没有说话。
穆华林没有管他,带着高荣珪立刻出门去追人,趁康里布达还没有跑远。
姗姗来迟的王巍清趿着没有穿好的草鞋,在门口站着看了一眼,睡眼惺忪地问纪逐鸢:“没追上人?”
纪逐鸢抬头看了他一眼,猛然一脚踹翻面前的木凳,鼻翼翕张,颓然地抓了一下脖子,烦躁地起身来回走动,最后蹲下身,把凳子扶起来,他像是身上没劲地用手肘撑住木凳,坐了上去。
“别担心,穆华林会搞定。”王巍清道,“抓你小兄弟也没什么用,那个色目人的目标不是他。”
“你知道?”纪逐鸢气喘如牛,斜乜了一眼王巍清。
王巍清打了个哈欠,目光发直,像是瞌睡得厉害:“你们俩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咱们都是小卒子。”
这一句点醒了纪逐鸢,他突然坐直身,问王巍清:“会不会他是抓个人脱身?”
王巍清眉毛一扬,食指在空中点了两下:“难说。”
·
康里布达夹着沈书一路狂奔,沈书视线里依次飞掠过鳞次栉比的屋瓦,转而是青石板、长满青苔的台阶、泥地、浅草地、乱七八糟的野草。沈书舌头都麻了,终于把嘴里的布团顶出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不用跑了,追不上了!”
黑衣人脚下一滞,险些在青苔上打滑,他回头看一眼身后,决定继续跑。
沈书整个人被卷在被子里,被摇来晃去,堪称头晕脑胀,他觉得待会只要被放在地上,他就要吐这个黑衣人一身,转念间沈书想起从高邮跑出来,高荣珪也是这般把他像个货似的堆在马背上,一路颠簸。
越想沈书脸色越难看,濒临呕吐的边缘。
“真、真不用跑了,你把我放下!你自己跑吧啊啊啊……”康里布达突然加速,沈书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
“别说话。”康里布达低沉的声音从蒙脸布下传出来。
沈书莫名觉得他声音还挺好听的,而且跑了这么久,沈书早从刚被康里布达带上屋顶一路狂奔的恐慌中醒悟过来。如果不是要挟持自己做人质,那康里布达应该压根不打算杀他,不然早就可以动手了。
“你不觉得我很沉吗?”沈书狂叫道。
这番灵魂叩问震得康里布达耳朵都要聋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聒噪的小孩,只想再找个什么东西把沈书的嘴堵上。
“要是我对你没用,你就把我扔路上,随便哪儿都成,我师父会找我回去。你打不过我师父的,带着我又跑不快。你为啥抓我?要拿我的性命威胁我师父是不成的,他杀人如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沈书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还有他那个跟班,动起手来你绝不是他俩的对手,你快把我放下,我不会说你往哪边跑了,你可以尽情地把我打晕再跑!”
康里布达脚下一顿,站住了。
沈书心说,不会吧,真要把我打晕?
康里布达把沈书竖过来,沈书腿软根本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被卷在被子里,强忍着没吐,不然得吐在被子上,还不知道穆华林他们什么时候追上来,那不只有臭自己了?
康里布达在沈书面前蹲下身,从身上摸出火石、火绒,点燃火绒后,凑到沈书的脸上,他冰冷粗糙的手指让沈书脖子一缩,大叫了一声“冷”。
康里布达只一言不发,细细端详了两遍沈书的脸,火绒烧到了他的手指,继而被康里布达踩在脚下碾灭。
“你是南人?”
沈书心想你一个色目人汉话说得这么好算你了不起,但为了拖延时间,沈书茫然地瞪大眼睛,答:“我当然是男人,你要摸一下吗?”
“……”
“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师父追上来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他没杀帖木儿,就不会杀我。”康里布达道,“而且他们不会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