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厅出来时唐见微发现童府的家奴们都聚集在小花园里,屋里拿水盆的拿水盆,提水桶的提水桶看着像是要去干活,其实各个在原地磨蹭往前厅的方向张望。
看唐见微出来了,立即扭开探究的目光,如木偶忽然得了魂儿,迅速操动起来,一哄而散。
唐见微:“……”
唐见微随手将一个从她面前匆匆而过的小婢女拦住,挽住她的胳膊,制住了她的动作,让她逃无可逃。
被揪了个正着的小婢女惊呼一声,手里抱着刚刚洗好的一盆子碗箸差点打翻在地心虚地抬头小声地呢喃:
“唐三娘子。”
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没想到唐见微不仅没骂她还从出摊的推车里拿出一块乳白色的小饼递到她的嘴边。
“尝尝看。”
这小婢女名唤秋心今年十四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即便每日吃咸菜也没少长肉,圆乎乎的小脸已经被吓绿了,生怕唐见微给她的是掺了毒药的饼这是在索命呢。
“唐三娘……我我可不可以不吃?”
秋心哆哆嗦嗦犹如落入狼窝的小肥獾。
“特别好吃你尝尝便知。”
唐见微手臂发着劲儿,牢牢将秋心固定在身边,两人看上去就像是情深意厚的姐妹,实则是活生生的绑架。
秋心挣不开,不知道唐见微为何要投食给她,但此刻她只能听从大尾巴狼的指令,咬了一口小饼。
这一口下去,乳香迅速在口中化开,浓而不腻软而不糜,吃惯了咸菜和硬饼的秋心完全无法想象世间还有这等好吃的点心!
“好吃吗?”
秋心所有细微表情没能逃过唐见微的眼睛。
秋心只能乖乖地点头。
“都给你了。”唐见微将剩下的小半块一并推入秋心的口中,秋心小嘴被塞满,兴奋地咀嚼。
这块小乳饼是她这几日随手做来,带在身边当做垫肚子的小食。
出摊贩卖或者在家备料,都是累身子的活儿,以前这些事都有下人代劳,如今都得她自个儿干。
劳作一番腹中饥饿时,拿出一块小乳饼充饥,最是可口。
唐见微硬塞一块小乳饼进秋心的口,言下之意便是要告诫秋心,多吃东西少说话,特别是主人家的私事,与你无关的少窥探。
这儿若是唐府,唐见微早就拎着这帮人到后院训话,教教她们该有的规矩。
如今她还只是个借宿者,是外人,自然不便说得太过。
只是唐见微的脾气忍不了,该暗示的还是要暗示一番。
见秋心吃过乳饼之后直愣愣的犹如一桩拴马桩,唐见微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这小婢女定是听懂了她的暗语。
放开钳制的手臂,唐见微就要走的时候,秋心叫住了她:
“唐……唐三娘。这小饼可是你个儿做的?”
“正是。”
“那……”秋心咬着嘴唇,方才还一片惨绿的脸上,浮现出了晚霞一般的颜色,“如果以后我还想吃这小饼,能否去找你讨要?”
唐见微:“??”
好像重点有点偏移?
发现唐见微的眼神中带着不解,秋心立即补一句:
“我不会白吃你的小饼的!我可以与你交换!我可以帮你浣洗熏制,也可以为你绾发梳妆!只要是你看得上的,我便敬事不暇!只希望能够……再吃一口这小饼。”
秋心舔舔嘴唇:“真的,太好吃了……”
唐见微:“……”
完全没想到竟会有这等发展。
只不过是随意烹制的小零嘴罢了,居然还能收买人心?
唐见微不禁感叹,以八碟咸菜待客的童家,或许从上到下,都没怎么尝过正经的吃食儿……
“安身之本,必资于食。不知食宜者,不足以存生。”
都是可怜人。
跟宋桥建议今日童少悬在家休息为妙,宋桥答允下来,差下人去书院跟先生说一句请两日的假,又带着季雪去照顾童少悬。
唐见微推车出摊,今日出摊的确晚了。
等唐见微再次推车来到坊门口时,远远地瞧见有一群人杵在前两日她摆摊的地儿,神色焦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其中之一便有她的第一位客人,挑担的果农。
唐见微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看到唐见微终于来了,大家一拥而上,催促她快些炸油条。
“唐娘子,你去哪儿了,可让咱们好等!”
“你再不来我可走了!上工都要迟了!”
“来来来,这是两文钱,豆浆我自个儿打了啊!”
……
没想到今天晚来了片刻,倒是让老顾客们有钱花不出去,憋得难受。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将铜钱丢在唐见微的推车上,差点丢到白乎乎的面团上。
唐见微赶紧将铜钱拾起来,她实在见不得这样的邋遢。
将铜钱收好,唐见微熟练地叠面片,抻长,连下数根油条。
白面片入油锅之后很快在一片沸腾中浮起,逐渐变色。
她一个人炸油条有些忙不过来,客官愿意自己动手打豆浆,倒是省了她的事。
围着推车等油条的客人们眼珠子都快掉进油锅里,一边听着油锅的声响一边咽唾沫。
看这场景,若是油锅不热的话,只怕不缺人直接动手捞油条的人。
唐见微用特质的长箸在油锅中翻转油条,让其炸得均匀。
“唐老板,还需多久?这根好了吧?”果农指着第一根放下锅的油条,蠢蠢欲动。
唐见微笑道:“足下离远些,不然蹦出来的油烫着你的话,可得烫个泡出来。再数十个数便好了。”
果农默念十个数,待他数到“十”时,唐见微将油条捞起来,放在网兜上。
刚放好,果农伸手就要抓,被唐见微阻止了。
“烫!”
果农大声宣布:“我不怕烫,这油果子就是要烫的好吃!脆生生的,实在太香了!”
果农迫不及待地抓走了油条,一口咬下去,烫得他呼哧呼哧地喘,双唇闭不上,嘴里不断倒腾着空间,心甘情愿地被烫着。
其他客人听到熟悉的脆响声,立即想起油条的滋味,统统按捺不住,催促唐见微快点起锅。
“好好好,客官们稍候,马上就好。”
唐见微炸着油条,客人们等着。
等待的过程中,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说叨些街头巷尾的趣闻。
唐见微的早点摊开在景阳坊门口,话题很容易便从景阳坊开始说起。
这景阳坊内,最有话题性的便是童长廷一家。
“……据说童长廷那小女儿被天子指婚了?指婚的还是从博陵家千金?”
“嗐!这事儿当真是天缘奇遇!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你们可知天子指婚来的博陵千金是谁么?”
“是谁啊?”
“正是当年悔婚的唐家!还是原本要娶童家幺儿的唐家三娘子!”
众人闻言,惧惊茫:“天下竟有这等巧合之事?”
“当初那唐家为了给病重的三女儿冲喜,要将童四娘娶到博陵,谁能想到迎亲队伍还没到夙县呢,唐三娘就好了,一下地活蹦乱跳。唐家不愿和咱们这小县城里的小门小户结亲,大笔一挥,写了封信来,就要退婚。”
“博陵豪绅当真蛮横。”
“您这话算是说对了。博陵的天潢贵胄们可瞧不上地方百姓,竟有传闻博陵府之外全都是蛮荒野蛮之地,说咱们这些蛮夷不骑马,骑的是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每字每句都落入了唐见微这个当事人的耳朵里。
为病重的三女儿冲喜?
退婚?
我和童少悬?
我和她曾经有过婚约?然后我耶娘悔婚了?
唐见微自然记得九岁那年曾经患过一场重病,几乎危及性命。
听家里人说,当初耶娘为了救她,寻遍了整个博陵的名医,喝了无数的药也未见好转。
最后还是得了一名高人出手相助,这才捡回一条命。
唐见微病好之后隐约听见家里下人和学堂的同窗提到什么成亲、冲喜一事,但她那时憋在屋里实在憋得太久,正是出去撒欢的时候,对这些事并不在意。
如今回想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这位口若悬河的中年郎君本就是酒楼里说书的,得了大家的捧场,便将扇子于身前一展,开始口无遮拦,添油加醋地将唐家和童家的旧事往外倒。
信口胡说童少悬被退婚之后如何寻死觅活,说童家家主重病一场,主母险些提刀上京……
说书先生吃的便是抓人耳朵的饭,信手拈来便教人身临其境,偶尔夸大其词,更让听者揪心。
越听唐见微越是心惊肉跳。
不过他有些事还是说得在理。
“要说那童四娘,可真是被唐家坑惨了。大家都知道婚姻并非儿戏,被退婚的人无论男女,想要再找一门好亲事,那便是痴心妄想。即便像童四娘长得这般花容月貌,又拥有绝世之才的女子,已到及笄之年,你们可有瞧见给她说亲的?”
众人沉痛地摇头。
说书先生悲叹道:“时也命也,可惜了童四娘这绝代佳人,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是老天的玩笑还是三生三世命定的缘分,哎?那唐三娘居然被指婚给了童四娘!诸位说说,此事奇也不奇?!”
众人纷纷附和。
说书先生越说越兴奋,只差提醒看官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了。
唐见微手中的长箸一直未动,有人提醒道:
“唐老板,油条炸糊了……”
唤这一声“唐老板”,听八卦听得起劲的街坊邻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唐……老板?
有人好奇,问一嘴:“唐老板,你是哪里人,为何会来夙县卖油条。”
唐见微迎着众人的目光道:“我本是博陵人,自小喜欢烹制厨艺,如今嫁到夙县,便想凭借一点技艺挣点儿月钱。”
“嫁到夙县?谁家的郎君娘子能有这福气,娶到咱们油条西施?!”
“哎?博陵人,嫁来此地,莫非你是……”
天子指婚一事,其实在夙县闹得不小,只不过大家知道博陵有贵女要嫁过来是一回事,能够迅速将眼前的油条西施与此事联想在一块儿,又是另一回事。
唐见微尬笑,说书先生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真的是你啊!”
“你便是那唐三娘?难怪,难怪……”
……
今日来的晚了,没想到卖的还比前两日更快。
美食加上八卦,可教唐见微的生意更火爆。
半个时辰左右,面团和豆浆都见了底,出晨班的人也逐渐减少,唐见微便推车回唐府。
夜里备料,晨间出摊,唐见微这三日缺觉,每每收摊之后就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