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微抱着烤饼,将戏台酒垆抛在身后,从青槐长街往前行。
上元节还未过去多久,高二十丈的巨大灯轮尚且没拆干净,唐见微抬头望去,这才想起这些日子唐家发生的事让她无暇顾及节庆,根本没有赏灯的时间。
从残余可以看出,今年的灯会依旧热闹。
遥遥望去,灯轮如树如瀑,震慑心扉。
渐渐入夜,尚未宵禁的博陵府喧嚣不止,街衢之中行人密集。
唐见微在其中艰难前行的时候,发现有个卖肉蛇的商人。
阿娘最喜欢吃蛇羹,以往过节,唐见微都在愁去哪儿买上好的肉蛇孝敬阿娘,往往穿过整个西市都未必能找到合心意的。
今年倒是巧,不刻意找它,它反而自己出现了。
唐见微心中的高兴劲儿还未起来,忽然想起阿娘已经不在人世,即便做出再鲜美的蛇羹,又能给谁吃?
唐见微定定地瞧了那肉蛇摊片刻,抱紧了烤饼,扭头离开。
还未走出几步,忽见前方走来一队金吾卫士兵。
他们见人便问:“是否有看到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带着个疯妇?”
行人摇了摇头,他们便继续打听。
唐见微脸色煞白,立即转身。
金吾卫在寻她和姐姐……居然连金吾卫都出动了?
她一边低着头往前疾走,一边将身上颜色鲜艳的披肩解下来,顺手披在路人身上:
“姐姐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忽然得了一件名贵披肩的路人:“??”
唐见微披肩之内是一身襦裙短袄,颜色较素,融入到人群之中也不打眼。
唐见微没敢回头,一边抱着烤饼不舍得撒手,一边单手将女子的发髻拆了,简单一转,换成了男子的样式。
她脚步不算快,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也不显得匆忙,表面平静步伐从容,为的就是不让人看出她的异样,实则恨不得耳朵长在头顶上,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专心听身后有没有追击她的脚步声。
没有。
金吾卫没追上来。
幸好幸好。
唐见微就像抱着自己孩子一样抱着满怀的烤饼,似乎只有烤饼才能缓解她大难之后的心悸。
就在她觉得逃过一劫之时,却和迎面来的唐家人撞了个面。
唐见微脚步一顿,二叔的随从已经看见她了。
那随从身后跟着一大帮的唐家家奴,正在往别处看。
他与唐见微四目相撞之时,嘴张大,手指在空中一划,指向了她。
那家奴正要大叫,唐见微抢在他之前喊了一声:
“有蛇!”
这两个字在热闹的市集中乍然响起的效果,犹如水滴进了热油之中。
周围无论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听到这话时,全都吓得往前蹿了一大步,惊慌地往脚下看,满地找蛇,生怕自己被咬个正着。
唐见微趁乱将卖肉蛇的竹筐打开,将这些没毒的蛇全都抛了出去。
本来还找不到蛇影子的路人,这回是彻底看明白了,地上一团团四散奔逃的黑影真的是蛇!
也不知道人跑得快还是蛇跑得快,一瞬间全都挤成一团,市集顿时大乱!
卖蛇的商人“喂”了一声,还未开骂,手掌里被压下了几枚碎银。
“你的蛇我全买了!”
唐见微拍了银子就跑,唐家人被混乱的市集堵了个严严实实,没能追上来。
唐见微逃出了人群,转弯时往回一看,这一眼看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三四名金吾卫粗暴地拨开了人群,已经发现了她,手压在腰间大刀上,正向她的方向奔来!
烤饼散了一地,唐见微根本什么都顾不上,转了弯扒着坊墙,迅速飞上墙头。
一根伸出的树枝从她眼睛上方一晃而过,有些疼痛感,但高度紧张之下的她全然不顾上这些,落地便奔。
这广安坊她很熟悉,与她定亲的吴家长女就住在坊内,吴家二娘子还是她的发小,自小她就在坊内各处蹿来蹿去,闭着眼都能走对路。
但金吾卫是京中守卫,要说熟悉,恐怕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些戍卫。
幸好此时刚刚入夜,天幕渐暗灯火未兴,进入广安坊之后,唐见微只往人少的暗处去,一刻都不敢停歇。
再次跃上坊墙,逃出广安坊。
又跑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唐见微双腿发胀,喘得胸口火辣辣地痛,身后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才渐渐消失。
她将金吾卫甩开了,但一身的狼狈,累得两眼发黑。
烤饼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唐见微叹气,那么香那么脆的烤饼啊……太可惜了。
走了两步,心里一惊,紧忙摸向腰间。
荷包还在……
她还不放心,将荷包翻出来,确定三百两银票没丢之后,左摇右晃的心才慢慢归到了原处。
此时已经宵禁,唐见微不敢往外走,只能沿着小巷夹道走。
脚踝好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扭伤了。
唐见微一瘸一拐地挪,更饿了。
这会儿市集应该已经收摊,买不到吃的东西了。
姐姐喜欢的乳糜也没法带回去了。
可是姐姐和紫檀还在等着她呢,岂能让大家都饿肚子。
一定得弄点吃的回去。
唐见微走到夹道口,往坊内看去,这儿可以通向坊内各户的后门。
后门门口还有零星的火光,唐见微走进去,将街坊们供奉给土地公的贡品扫了个干净。
临走前她不忘满怀诚意地对土地公拜了一拜:
“今日小女落难,迫不得已冒犯诸位地仙老爷,还望地仙老爷不要见怪。若小女他日富贵了,一定给诸老爷奉上道前观的糕点,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