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过。
有花瓣飘落。
有交谈的声音随风传来,隐隐约约并不真切。
叶子涵四下里打量,入目皆是灿若云霞的桃花。
是乘云宗的后山,他心想,自从乘云宗在妖兽潮中覆灭,这般繁花盛景当真是久违了。
交谈声还在继续,叶子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并不担心说话之人发现自己,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并非真实的。
这一切都是梦境,是虚幻,是他深藏心中一遍一遍咀嚼回忆的过往。
桃林深处有一条清浅小河,河边七尺见方的大青石上,一名女子半躺半坐其上,娇俏的容颜上,笑容比桃花更艳三分,丝质的道衣衣角与宽广袖口铺盖下来,随微风轻轻摆荡,不时有水沫溅到上面,女子也浑不在意,只神情悠哉地把玩着手中圆润卵石。
青石边上肃立着另一人,这人穿的道衣与女子类似,惟袖口处更为紧窄些,还用布带扎了起来,手腕后翻,倒持着一柄寒光四射的灵剑。
正是当年的韩卿,还有被韩卿刚刚送入乘云宗的叶子涵。
那时的叶子涵并不能理解韩卿为何想尽办法将他送入乘云宗,自己却从不在人前露面,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找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偷偷与他见面。
叶子涵在青石前站定,静静听着梦境中两人的对话。
“乘云宗什么时候这么小家子气了,连身弟子服都没有发吗?”
韩卿挑着眉,嘴角含一丝笑意,目光上下打量着当年的叶子涵。
“我不喜欢。”
叶子涵随口答道,目光却紧紧拴在韩卿身上,只有此时在旁观的另一个自己才知道,这看似平静无波的目光之下,掩藏着怎样求而难得的心思。
“你这臭脾气啊……”
韩卿将鹅卵石抛入水中,“又倔又拧,就不能跟我学着洒脱点儿。”
对于这个评价,当年的叶子涵垂眸不语不做反应,站在另一边的他,却是扯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韩卿泛着浅粉色的脸颊,即便眼前人只是梦境中的残像,他仍旧一次一次地试图从她身上感觉到温度。
你若当真如你所说那般洒脱,我们或许就不会走到今日这地步……
心中轻叹一声,叶子涵缓缓俯下身,就在唇角即将碰触到韩卿面颊时,梦境忽然消散。
叶子涵眉心一蹙,眸光一转盯住悬浮身旁的一片黑色羽毛。
惊散梦境的,正是此物。
……回来了?
叶子涵伸手过去,羽毛与他指尖接触的刹那散做数点星光没入指尖。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目光从之前的恍惚沉迷,一点点清明净澈起来。
“原来都过了十年了。”
叶子涵自言自语道。
太久没有开过口,他的嗓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沙哑无比。
十年一梦,终究到了该清醒的时候。
不要走。
不要走,留下来。
仿佛觉察到叶子涵心生去意,原本被惊散的梦境卷土重来,宛如梦魇般绕着他低喃。
“呵。”
叶子涵手中赫然现出一把三尺长剑,虬龙手柄灵光缠绕,正是一岁枯荣。
剑光起落,呢喃不休的梦魇纷纷尖叫退却,梦境残落一地。
“不准走!”
“不要走!”
或怒斥,或哀求,梦魇盘旋于四周,不断铸就一个又一个梦——十年中,这些梦便是叶子涵的栖身之地。
梦魇又纷纷化作人形,放眼望去全都是韩卿的样子,从风雪初遇,到废墟诀别,每一个“她”的形象都栩栩如生,“她们”冲叶子涵伸出手,试图将他扯回迷梦深渊。
叶子涵没有手软,即使要亲手“杀掉”最珍视之人,一岁枯荣也不曾停顿分毫!
“假的,永远都真不了……”
梦魇无休无止,直到杀得眼前一片血红,一股清灵之气忽自不知名的虚空涌入,宛如骇浪惊涛。
“叶子涵!”
一声呼唤夹杂于浪涛中,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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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泉池内,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乍起波澜,无数寒气上下翻涌,将叶子涵与韩卿两个层层包裹。
此时的韩卿已经快是强弩之末,这具身体修为太低,本身灵力就没多少,哪里架得住源源不断往叶子涵体内送,随着寒气一波波袭来,韩卿发梢眼睫上挂满了白霜,呼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叶子涵……”
韩卿眼前已经快看不清东西,她倚在对方肩膀上,叹着气小声道,“你快好起来吧,算我求你……”
迷蒙中,她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同样带着叹息响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