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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吴加亮献计滚崖刑 扈三娘执伐斗百草

不觉光阴荏苒,又是六月中旬,扈三娘与怀袖精心为林冲治伤换药,日愈一日,林冲身上伤势已然大好,各寨头领闻说,皆来探视,鲁智深、武松几个自不必说,每隔三五日定要亲自上门,阮家兄弟恐扰林冲清净,逐日遣人送活鱼与林冲熬汤补身,这也是用心之处。亦有其余各寨念着林冲素日宽和,行事公道,多有受益,也来显亲近之意。    穆弘自回山后,并不入西寨半步,晓得宋江指派两名医士每日在林冲屋中煎药,昼去晚归,心中只是冷笑,这日闻听林冲日渐复元,料定众人要去,才使人备了两只山参,往西寨而来。    林冲深感穆弘义气,见他登门,正是挖耳当招,喜逐颜开,捉了穆弘双手进得堂来,少坐拜茶,林冲笑道,救命之恩,不曾报答,病中乏物为敬,甚愧菲薄,当果菜小酌,勿怪轻慢。    暑热难耐,穆弘满饮一杯茶,以袖抹汗道,茶不解渴,大哥快与我酒吃,才教痛快。林冲依言,穆弘也不推辞,连饮了三大碗,无一丝停歇,林冲笑道,兄弟慢饮,又无人抢你的。穆弘饮毕,方道,大哥虽是武将,行事做派却是书生迂阔,天大的风火事,也是寻常一样慢条斯理,哪里知道渴龙狂饮的舒畅,又是炎节,几碗酒下肚,才是神仙日子。    穆弘言语爽恺,林冲一笑报之。两人屋中叙话,并不关门,穆弘向外打量,两个煎药的果然觑着室内,鬼鬼祟祟是个探子手段,手中煽火不迭作个遮掩。穆弘故意唤林冲来看山参,低声道,这两个畜生,哥哥何不打发了。林冲道,暂且忍耐几日,病愈自去。穆弘冷笑道,平生最恨两面三刀之人,哥哥怕失了宋公明脸面,我却不怕,未上梁山时,惯见这等阴险勾当,哥哥为难时,我自有手段,在我面前讨野火吃,保管他屁滚尿流。林冲见他发作,忙拦在身前道,缠那些做甚么,左右不过这几日,不要为我失了和气。    又停一时,道,兄弟耿介之人,我心中之事,不敢相隐。这些时日,常有人来探望,偶有人乘间问起寨主一事,我心知是宋大哥遣人来探我心意,如此小心屏息,藏意饰容,可见疑我之深。宋大哥喜吃鲙鱼,然鲙鱼肉质酥软,却细鳞多刺,大哥爱其味美,恨其刺多难食,我如今便是这鱼刺,料是不能在山上长久,只因伤势未愈,此时还需从容。    穆弘道,宋江疑你有夺寨主之心,还要将史文恭一事做在大哥身上,当堂棍打士卒,定要招供,足见其意了。穆弘又道,大哥若有心夺这寨主之位,也未必不可。林冲笑道,自揣无智无谋,当不得此位,况二虎相争,必有一亡,福莫大于无祸,岂敢以身犯险,辜负三娘。    穆弘道,依我之见,前句是假,后句为真。林冲笑道,管他真假,只教你知我心意,莫要惹事,你在山上时日还长,今日出豁爽快,未免教宋大哥看低。穆弘笑道,七尺男儿,何处不能藏身,以义气而聚,无义则散,惹恼了我也下山去,哪个稀罕这把交椅。    林冲道,今日原为庆贺而来,理当畅怀,兄弟为我之事招来一顿闷气,于心不忍,目下不能多饮,相陪小酌几杯,料也无妨。穆弘笑道,早听人说怀袖姑娘是膳祖在世,小七兄弟又日日给你送大鱼,不知今日有无福分一尝。    林冲笑道,若是旁人,尚不敢轻易劳动怀袖姑娘,今兄弟来,却是早备下了。两人来至后堂,桌上虽无炮凤烹龙,也是鱼虾山珍满盘。林冲打横相陪,推穆弘坐了上首,穆弘笑道,兄长是个豪杰,就是礼数忒多,你既相让,我便受了,推来推去反道我不爽利。林冲亲与穆弘斟酒,穆弘接过就饮,就着鱼肉鲜美,一连饮了十余碗,林冲傍坐款待,只略饮几杯,穆弘也不强他,直吃得尽兴,已是傍晚方才离去。    林冲自回房去,三娘已是沐浴过了,坐在床前梳头,林冲回身把门栓了,见扈三娘身着淡青罗衫,轻如雾谷,幽香满室,犹是情迷,便走到扈三娘身后,轻轻替她篦头,扈三娘笑道,穆弘兄弟向来豪饮,如何肯轻饶了你。林冲道,他来是客,客随主便,扈三娘道,当真少饮,林冲正色道,只饮三杯作陪,夫人面前,岂能妄语。    扈三娘从镜中一窥林冲变了神色,又觉好笑,转个题目问他,道,穆弘兄弟待你真心,又有高见,今日可说些甚么。林冲道,他亦忧宋大哥疑我已深,这所在不能长久。扈三娘道,王伦为寨主时,忌你才干,百般刁难,宋江也这般肚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恁的有理。    林冲听言心中一动,不觉心猿意马,又见扈三娘两脸红的可爱,就如一朵醉海棠一般,越发俏丽,猛然将三娘报将起来,林冲笑道,怀璧不假,正在眼前。扈三娘又惊又爱,欲要推脱,怎当他紧紧抱住,低声道,金疮未瘥,好没正经。林冲笑道,敦睦夫妇之伦,也是正经。    扈三娘笑道,炎炎夏日,你有竹夫人相伴,凉风侵床可灭身火,冰肌玉骨可解心火,还嫌不够么,快些放手,不要歪缠。林冲笑道,竹夫人纵有凉德之贤,不及青夫人芝兰之芳万一,言罢,将扈三娘放倒在床上,两人定情后终是聚少离多,林冲又几历生死,一场云雨,极尽枕衾之欢。    云雨既散,两个掣手清话,扈三娘在枕边切切道,上疑乃祸本,宋江苦苦相逼,不如早下山去。林冲道,我也有此念,只是落个有始有终才好。扈三娘道,既如此,妾有一事相托,林冲正是心满意足,道,有何事要紧,依你就是。扈三娘软语道,只为怀袖一事相托。林冲吃了一惊,暗道前番话说的满了,这事如何能应承。    扈三娘见他半晌无话,又道,你初次下山征讨曾头市,留我两个在家,一日她出去,我等的无聊,见匣子未关,起了顽心要看,不想内有一幅小字,写着,信女怀袖,焚香拜告真君神前,愿保林大哥与三娘妹子鸾凤和鸣、松萝共倚,再无嫌隙,信女情愿孤身侍奉尊前,点灯添油。谨疏。这等冰雪也似的姑娘,大哥忍心相舍,任他受人欺凌。    林冲沉吟一刻道,不若趁在山上还做得主,将她配个人家,山上不乏丰标人物,随他拣相,日后也有个依靠。扈三娘闻言,变了颜色道,好薄情的话儿,怀袖姐姐在你屋中照料一载,我心知是清清白白女儿身,屋外哪个不当他是你房中人,纵将他许人,又是哪个敢要。妇女之义,不事二夫,夫亡守志,绝不改适,我怀袖姐姐一心牵悬于你,你中箭昏迷,你日夜煎药救你,算起来比我还勤苦,如今你却做个便宜好事当个撮合山,是何道理,又教我怀袖姐姐怎么处,倘他拼了一死明志,你内心何安。    林冲已自心软,对三娘道,怀袖是宋大哥指派来照管,因不好拂他意,方才留下,却没有私心,素日只拿他当妹子一般敬重,婚配之事,也有不妥,不若带他一同下山,再做商量。扈三娘心道,我怀袖姐姐行事最有义气,待人常是真心,又是这等相貌,任你顽钝不灵,下了山便也不由得你了。算计得停当,当下仍和颜应下,把此话藏在心中。    却说宋江日日得了那两个煎药的回报,说各寨头领轮番去探视林冲,鲜有未到的,这两个煎药的本就是积年使滑的,心知宋江之意,未免添盐着醋,加了许多无中生有之事,哪管林冲有下稍没下稍,但凡小人,眼孔极浅,最见不得人好,也是世故使然。    宋江肚里辗转几个跟头,愈发忿气,初起还有一些宽宏,此时听了三言四语,多转了两个念头,便把一条肚肠倒转,与吴用道,我原念在林冲许多功劳,为梁山立下开业之基,又为人忠厚,不欲与他作对,眼见是断不能保了。    吴用冷笑道,君子不党,同利者,暂相党引以为朋,林冲是马军,缘何步军、水军头领争相上门拜访,反把大哥冷落,足见其争位之心,履霜坚冰至,宋大哥不可不察。    宋江道,可恨史文恭一案不能坐实,心知是他使诈,也没奈何。吴用将军令状置于桌上,笑道,要摆布林冲也不难,这张纸,兄长如何忘了,有军法不用,何以服人。宋江道,非是我不用,虽有军令,林冲毕竟重伤,以此断罪,要有些分限,极重不过杖责,若断死罪,唯恐众兄弟不服,日后迎敌,哪个还敢踊跃上前。    吴用道,宋大哥心怀恻隐,只是姑息之祸尤甚,一薪无焰,百薪燎原,一泉无渠,万泉溢海,林冲广有声誉,如若不除,终是祸根。小弟有一计,可助兄长。    宋江方在游思,闻吴用之言大喜,道,全凭军士用智。吴用笑道,这有何难,只让怀袖出头折证,说林冲暗通史文恭传递消息,以至曾头市私放,纵然林冲抵死不认,怀袖与林冲亲近,他来出首,再无有不信的,况史文恭失了踪迹,悬疑未定,此一来也可了众人猜忌。担下这罪名,林冲这等背信弃义之人,料也无颜苟活,更兼身败名裂,再无处容身。    宋江道,此计甚好,攻其人忌,人难容也,江湖中人,以不义为耻,莫说是梁山,便是留他一命,下得山去,也是声名狼藉,背后诽议也经不起,不足为惧,彼时他的性命生死由我发落,不怕人心悦服。    吴用笑道,只是林冲在梁山根基颇深,未准有鲁智深等相厚的头领替他求情,且宋大哥含仁怀义,名传天下,大哥杀之,未免不近人情。小弟还有一妙计,说与兄长。怀袖指证之时,你只说念在往昔兄弟情义,不忍手足相残,放走史文恭,也不到得偿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恕,就定他个滚崖之刑,生死天定,这是他应得的,旁人没处怨怅。    宋江蹙眉道,滚崖之刑,从未听人说起。吴用拈须道,这原是王伦为寨主时定下的,若有犯下通敌之罪,号令泄露于外者,兵卒斩首,头领若犯,绑缚其双手,推下高崖,美其名曰生死由天,以全盟誓之情,实则刑罚凶恶更甚,崖下巨石层叠,人若坠下,筋骨俱断,多分不保,还要受钻心之痛,林冲又无三头六臂,怎么禁得这般厉害。    宋江道,既遂了人情,又绝后患,此计绝妙。只有一件,要怀袖出首,只怕是难,但要做成此事,非他不可。吴用道,怀袖与林冲若论私情,不过一年,兄长怜其孝女之情,使钱替怀袖瘗埋父兄尸骨,这等大恩,如同再生,若非兄长仗义援手,怀袖已失身妓籍,少不得流落羞辱,正用他之际,岂有不报之礼。    宋江哏地一声道,一不做二不休,我这便叫人暗中喊他来议事,他还有把柄在我手中,料也不敢推拒。    话分两头,这日万里碧空,金风微凉,虽恶月刚过,百卉尚且葳蕤,正宜斗草。扈三娘先头斗草输了一阵,并不服气,约了怀袖在比。晌午十分,两人各提篮背篓归家,林冲见二人尘土满面,掀拳裸袖,各欲争雄,猛可念起东京时也是这般顽兴,不觉站在一旁出神。    扈三娘道,此次斗草,要有个中人才好,大哥正好得闲,就要他做个评判,也不由林冲推脱,硬拉来坐了。怀袖笑嘻嘻的走将来道,大哥最是公正,妹妹再输一程,还有何话说。扈三娘将背篓向石桌上一,道,休要夸口,比试才知。怀袖道,妹妹此番要文斗还是武斗。扈三娘道,前次便是武斗输你,我偏不服,要来挣气。    两人各持一芣苢,以草茎勾连,互向己方用力,扈三娘力大,初时占了上风,不想所持芣苢乃是嫩茎,颜色虽好,韧性却输,用力一拉,顿时折成两截,扈三娘弃折根在地,叫嚷在比,几次三番,仍旧输了。扈三娘道,姐姐使诈,如何比得。怀袖大喊冤枉道,又非赌金赌银,哪里用得上使诈。扈三娘道,都是一样芣苢,我力气还大些,竟不能得胜,可不是有鬼,又笑道,若大哥也输与你,我方信你手段。    林冲道,你们自去比试,不要赖我,起身要走。扈三娘拦住道,输赢玩笑尔,赢了又不要你娶她,怕她作甚,便将一根芣苢交于林冲。扈三娘说者有意,听者亦是有心,林冲被她一激,怕怀袖多心,反是不好走了。怀袖闻言早是满脸通红,也知个中尴尬,不能明说。    两人执草茎相缠,免不了手臂相触,皆是心中一荡,一发慌了,待到角力,怀袖情不能持,羞答答的避了林冲目光,脚下已是软了,林冲心下终是怜她,有意相让,手下只动了一分力,略轻轻搭着而已。三娘在一旁见这光景,知他二人心事,拍手笑道,我就说有诈,林大哥也不能胜。林冲闻言惊如梦醒,手上不觉用了力,怀袖脚下无根,被林冲这一带,抱了个满怀。扈三娘大笑道,惭愧惭愧,常胜将军也有败时。林冲情知她捣鬼,扶怀袖坐在石凳上,又走到扈三娘身边,俯身在其耳畔轻声道,晚间在与你论处,说完径自去了。    怀袖虽有好些难为情,心中到底甜出蜜来,坐着垂首不语,扈三娘轻轻在背后推她一推,笑嘻嘻道,只输了一阵,怎么就泄了气,这往后阵仗可多哩。怀袖道,妹子可歇手罢,恐人看到,不当稳便。    扈三娘笑道,自己家中,有何不妥,适才输了一阵,林大哥又替我赢回一阵,两相抵了,文斗可要抖擞精神。怀袖心中有事的人,争胜之心早抛向爪哇国,与三娘道,妹子起个头便是。扈三娘道,菖蒲又名冰台,我便出个冰台叶,怀袖道,□□又叫火麻,我对个火麻仁。    扈三娘笑道,这个简单,只是小试身手,下个可难,姐姐小心。扈三娘背了手,愈发得意,走到怀袖身边道,我出个含羞草,姐姐可能对。怀袖立时怔住,将衣袖遮了脸道,妹子又来找我打趣,说的这些没根蒂。扈三娘道,姐姐对不出,不如我替你对个,这含羞草唯有解语花可配。    怀袖道,妹子今日大胜,可遂心了,饶我去吧。扈三娘道,不可不可,哪里肯轻放,我还有个绝对未说,我见姐姐半羞半恼,还需一束忘忧草,姐姐可能对么。怀袖道,妹子与大哥待我这般好,再无有不知足的。三娘道,这忘忧草与合欢花恰是一对,林大哥就是这合欢花,我说的是也不是。    怀袖道,妹子兰心蕙性,处处替我想到,只是人生一世,未必能事事如愿,不见那和尚庙、尼姑庵,终年香火鼎盛,来的都是有愿未尽之人。文君相如因琴相知,既有前缘,也是天意成全,一草一木,各有蝉联,强求不得。再有绿珠坠楼,碧玉跳井,纵得了一时之欢,后来带累夫家满门,到底是个苦果。    扈三娘听了,转觉悲伤,待要再劝,那两个煎药的上前来禀,只道有几味药短了,要怀袖去看,怀袖轻叹一声,悻悻去了,可怜她前路虎穴龙潭,生死全然未卜。    正是    东海龙冠嵌明珠  堕入青泥片尘无  宁为一世身后影  不作红颜累吾夫  同向□□求解语  孤对青灯甘幽独  守得一岁春来报  毕竟展眉意自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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