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夏。
常年清冷的清华殿中,窜进了几丝活人生气。
三位黑衫内侍相携而来,路过这满院子的荒草,不小心被殿门台阶下突生的野蒺藜勾住了衣袍。
“呸!”领头内侍扯过衣袍,狠狠踩了那野蒺藜一脚,上了台阶。
“噫,秋公公,这就是那位住的地儿?”
“可不是!”中年内侍长目高额,满眼的鄙夷嫌恶,“这么个大喜日子居然轮到咱来做这么个腌臜差事,真是晦气!”
其后跟着的左边那位少年内侍长了双鼠眼,做贼似的打量了四周几眼,“听说咱新皇陛下登基之前与那位可是……”
“禁口!”
中年内侍一个厉声,吓得那少年内侍浑身一抖,哆嗦着不敢再言语。
另一个少年内侍长了张讨喜的圆脸,他抱紧了怀里的木头盒子,不言不语的跟着,只偶尔眼角余光里流露出几分好奇的意味。
中年内侍扫过那木盒子一眼,收了目光,一挥拂尘,“好了,都给咱闭嘴,赶紧办完了事赶紧走!这地儿冷的跟死人住的似的!”
“啧,过了今日,可不就成了死人住的地儿了么!”那鼠目内侍冷笑着附和,跟在中年内侍的后头,亦步亦趋。
一路进了清华殿里头的内殿,空无一人,中年内侍推开门,被这股子扑面而来的霉味呛得一个踉跄,扑扇着鼻子退出了殿门,把手里的新帝圣旨一下子推到那鼠目小内侍怀里,就转身往回走。
“不过是给一个早该死了的人定下罪责,你去罢,咱家在外殿里头等着。”
不过是前朝余孽,一无势公主,今朝圣上的冷宫弃妃罢了。
真是晦气!
那鼠目内侍一怔,就顺水推舟的把圣旨推给了那抱盒子的圆脸小内侍手里,“你来宣旨,记住了早些出来,要是敢让王公公在这晦气地方多等,小心你的皮子!”
小内侍头皮发麻的轻应了声“遵”,抬头就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战战兢兢进了殿里头。
重重深青色宫幔间,隐约在床榻边瞧见两团物什,一个倒还像是人样,跪坐在榻边低声说着什么,另一个却是蜷缩在阴冷结块的被褥里,从进殿起,就听见褥子里头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声音剧烈,响彻在这冷寂幽暗的宫殿,好似恶鬼一般的吓人。
虽是害怕又是好奇,小内侍撩开青纱,还想再往前走几步,好真真正正瞧一眼这整个新朝后宫里最隐秘的禁忌人物是何等可恶模样,惹得新帝不喜,以致被囚于这清华殿近两年,再不得见天日。
可那跪坐在床榻边的人却先一步开了口,语气冷淡,甚至还有些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意味。
“止步,你可是来传的什么狗屁不通的旨意?”
声音清脆凌厉,不似常年被囚冷宫的婢子,姿态倒比那封后大典上的皇后还要来的派势大些,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小内侍心中不忿,正待呛声,那床榻被褥里却传出了一道微弱嘶哑的声音,很是难听。
“青桐,别吓着公公了,孤这殿里头常年冷清,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活物,可别给吓跑咳……”
说了这么几句话,那人似是要把心肝脾脏都要呕出来似的狠咳了几声,才又断断续续着说,“这位公公,孤这婢子久不见人,说话难听了些,还请别与她计较,”
小内侍一怔,随即不自在的轻哼了一声,有些不忍,也不曾多思女子的自称是否有碍新朝礼制。
他在脚边放好木盒子,哆嗦着打开圣旨就要念,忽然愣了愣,脸皮滕的烧了起来。
他一时昏了头了,忘了自己出身贫苦,根本不曾识过字。
可此时此景,也由不得他再出去换人进来,否则不说这才端起来的气势落了下乘,就是那王公公也得要发脾气重责于他的。
正手足无措间,那床榻上的女子又开了口,话间不时咳嗽几声,惹得那青衣宫婢不住的拍抚肩背。
“公公不必念了,孤知晓那旨意里头说的什么,你把那东西留下,走去罢,省得那两个人再苛责于你。”
这话显然是听到了之前殿外头的动静了,圆脸小内侍讷讷半晌,纠结再三还把圣旨递了过去。
“青桐。”
“遵。”
青衣宫婢起身,行走几步,隔着那透过宫幔探出来手,接过圣旨,一下子就抛到了殿里不知哪个角圪旯里去了,还嘟囔着什么“肮脏物什,不看也罢”。
正待离开的小内侍圆眼一瞪,“你――”
“你啊,待这位小公公离了殿再扔不就好了,又来难为他做甚?”
“殿下,婢子实在忍不住,都忍了这么些年了,这一回,就劳得他来忍一忍我罢,反正以后也见不着了,没得去计较,请殿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