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玄非尘说了没事,众人却依旧对平时温和、平易近人,今日却突然肃冷、不讲人情的轩辕熠感到惴惴不安。毕竟他可是天帝,一旦发了龙威……后果不敢想象。 陶遗还未从方才的震惊的回过神来:“所以……刚刚那位是,天界的天帝么?” 众人静默,除了淡然的玄非尘和冷漠的魔霖,其他人皆面色有些凝重。 暮色渐起,鬼夕独自坐在神树的枝干上发呆。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魔霖坐到她身边,又转头看了看,神树旁一株桃树孤零零地立在那。如果不是这棵神树周围寸草不生,它看上去和普通树木无异。上次来时,她记得有感受到隐隐不寻常的气息,现在看来应该就是陶离残留的冤气。此刻却干净纯粹,想是玄非尘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度化过了。 鬼夕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又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 “这是怎么了?” 鬼夕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魔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这几日一直在愁眉苦脸,我们虽然知道你不开心,但是你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记得告诉我们。” 鬼夕身体动了动,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低下头顺着自己的发丝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纠结什么?啊让我猜猜,”魔霖手支下巴作思考状:“莫不是魅惑了魔界无数妖怪的堂堂碧落派三掌门鬼夕,这回栽到了一个叫‘情’字的跟头?” 鬼夕一惊,猛地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随即又反应过来,作势扑过来要打她:“好你个魔霖,居然敢取笑我!你才魅惑,他们明明是自己心甘情愿追着我跑的!” 魔霖低笑:“看样子你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嘛。”她缓了神色,正色道:“你在担心天帝会阻碍你和夙徊的感情?” 鬼夕再次惊讶的张大嘴:“你怎么知道我和夙徊……” “你这阵子的每一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在说着‘我喜欢那个书生’,我们要是再看不出来那还是什么姐妹?”怪雪和妖路不知何时也到了她身边。 鬼夕嘟着嘴瞪视怪雪:“那你还和我说那些话!” “我错了,饶了我吧小姐姐……今天那些话只是纯粹根据其他村人说的话,推测的许祈笙他们关系,完全没想把你说进去。”怪雪举起双手投降道:“不过前几日说人妖殊途,确实是故意激你的~”怪雪吐舌。 闻言,鬼夕的神色再次黯淡下来:“是啊,人妖殊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愿意接受和我这个妖在一起,或者就算暂时接受了,时间长了会不会反悔。就算他真心,可是我修习的有媚术,我怕自己的妖气会伤害他……” 魔霖道:“许祈笙可以借由神树的桃心让自己不受陶遗的妖气反噬,那这世上肯定也有其他东西可以给夙徊,让他不受你的妖气影响。” 鬼夕的眼中闪起了光亮:“真的吗?” 妖路笑着道:“这是自然。大千世界,多得是我们不知道的奇珍异宝。我已经查过了,夙徊的那块玉不简单,兴许比神树之心还珍贵。” “你是说,他的那块玉佩也能抵挡我的妖气?” “嗯。”妖路点头道:“这块玉来历不简单,以后有机会,你能当面问下他姐姐更好,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 听到要见夙徊姐姐,鬼夕倏地脸一红。 怪雪调笑道:“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的,你把人家的宝贝弟弟拐了,难道还想躲着人家不成?” 鬼夕端正道:“我知道,只要他真心……我会给他姐姐一个交待的。” 魔霖轻握着她的手:“我们陪你。” 怪雪道:“他若是敢三心二意,我就把他冻成傻子!” 夜色携着皎洁如银的弦月缓缓笼罩大地,一颗颗星子点缀在上空浩大的黑幕上,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泛着点点银光的湖面,照亮了铺满花瓣的小径,照亮河畔树下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 “天帝……”身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呃……许夫人说你一天都未曾进食,问你想要吃什么?” 就算陶遗那只未经世事的小妖不知道,她难道不清楚他们神仙都是辟谷的么……玄非尘听着这蹩脚的理由不由觉得好笑,心中又止不住涌过一阵暖流。“不用。” 妖路踌躇着,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正欲转身,却听那人道:“我错了么。” 周围声声虫鸣,妖路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轩辕熠转过身:“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不近人情?” “这……”妖路如皎月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又很快温声道:“你身为三界之主,维护纲常伦理也属正常。” “哦?”轩辕熠听着她似水如歌的声音,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妖路怔了一下,道:“只是……人与妖的结合……” 天帝道:“人和妖,其实他们的孩子不会有什么威胁性,除非那妖邪气极大。”不知想到了什么,轩辕熠苦笑道:“刚来人间碰上你们时,我和太白金星还用妖报恩的那些故事劝导星君,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和他的立场会对调。可是,那些终究只是故事啊……这三界,我怎么可能容忍那么多妖滞留人间,擅自与凡人结合。” 妖路猜不透为什么天帝会愿意和她说这些话,想了想安慰道:“星君的性子比较直,天界有如此正直的神仙,很是令人钦佩。” 天帝听了她的“恭维”,眉头却并未舒展:“正是这太直的性子,才令人担心啊……” 顿了片刻,他看着妖路的眼睛道:“那你认为,神和妖之间呢?” “神和妖……?”妖路疑惑的看着他,触碰到他桃花眼里晦暗的目光后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又很快将视线落到远处:“这应该,比人与妖严重吧……”话语里夹杂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落寞。 “若是真心相爱要在一起,无论是那个神自甘为妖,或者妖修炼成仙,其实天界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并不会介意成人之美。”轩辕熠的声音渐渐悠远,目光越过她飘向远处,喃喃自语道:“只是,若是他们的结合会给三界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那么天界是绝不能容的……” 然而,不曾有人告诉他,如果有一天这个问题落到了自己身上,他应该怎么办? 月光慵懒地洒向人间,伴着丝丝花香,萦绕在屋顶的黑色身影周围。渐渐酒香四溢,混合着桃花香味,被晚风带着向四面八方飘散去。 化成人形的雕乖乖端坐在魔霖身旁,片刻后终是忍不住问道:“师父,这个桃花酒和梨花酒差别大么?若是喝不惯,我这就去帮您找……” 魔霖摆摆手,咽下口中醇香清甜的酒:“没关系,一样的。” 摸了摸收纳囊中最后一壶的梨花酒,魔霖轻轻笑了笑,以后,应该不用再喝了吧…… 身为大将军的父亲连年出征,,他怕孤儿寡女会被人欺负,所以她从小就和母亲一直在远离县城的老家,和祖父祖母一起生活。每一年,母亲都会从院子里的梨树上摘下大捧大捧的花朵,然后一朵一朵仔细拈下、洗净,有的被碾碎,有的被择成一片一片花瓣,随后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穿梭在厨房与酒窖,最后将它们均匀洒进两个高粱酒坛封存。她还记得母亲边专注拈花边对她温柔笑说:“我们每年酿两坛梨花酒,这样等你爹爹回来了,就可以有很多酒喝啦!” 她六岁的时候,祖父祖母病重,母亲再怎么衣不解带地照料,他们依旧没能撑过三个月。那个时候父亲只回来见了匆匆一面,磕了个头随后抱住妻子说:“你辛苦了。”没呆多久,老人还未下葬他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前线。而她的母亲……用自己瘦弱的肩膀,硬是撑起了整个家。 十岁那年,村子里爆发了瘟疫,母亲把所有的草药喂给她,熬到了她父亲回来。可是就在最后一刻,她自己终究没能敌过这可怕的灾难。 后来她发高烧大病了一场,很多事都不太记得了,可是父亲身披浴血铠甲跳下马过来找到她们的情景,却一直刻印在她的脑海里。她记得那匹白马全身都被鲜血染成了红黑色,她看到他父亲紧紧抱着母亲已经冰冷的躯体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来迟了,清梨……” 父亲将她带回了京城,携着一直深埋地下的梨花酒,正好整整二十坛。 渐渐国泰民安,朝廷不再需要他南征北战。 她记得很多个夜晚,看到父亲独坐府中的梨花树下,一个人孤零零地独饮梨花酒,口中不住呢喃着“醉饮叹世事,昔言今语迟……昔言今语迟啊……” 再后来有一天,一直被父亲瞧不起的“文弱书生”玄非尘通过了他的艰难考验,成功坐到将军对面,打破了他始终一人独饮梨花酒的画面。 “师父,所以你的名字是回京后将军取的吗?” 魔霖深陷回忆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已情不自禁地念出了父亲常吟的那句诗。“嗯,之前娘亲一直叫的小名,说好养活。” 漠好奇道:“师父的小名是什么?” 魔霖一怔,随即转过身继续喝酒,不打算再理睬这只聒噪的鸟。 漠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