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筝又把身体稍微往里边缩了缩,似乎这么做她就能比刚刚更加安全。 这个窝,是她刚刚能记事时自己开凿的。当时她以为在这属于狐族横行之处终于能有一个地方完完全全属于她,是她段筝的家。 可是狐狸们过来做了什么呢? 段筝勒紧自己的大尾巴,她也想要像段凌那样肆意妄为。 寄人篱下的妖,还能够希求什么呢? 她跟他们本就不一样。 段凌是狐族这一辈最受宠的狐狸,无论他做什么,他的背后有狐族给他撑腰。 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妖怪能做什么呢?她希求的无非是每一天都能过得开心。仅此而已,又求而不得。 翻涌的痛苦像是倒灌的海水一样将她淹没,段筝一骨碌爬起往外边跑。 夜间的寒露沾湿了她毛茸茸肉乎乎的爪子,夜风吹透她松软的皮毛,而她一无所觉。 就这样不知疲倦地跑着,没有辨别方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她最后停在一个铺满红叶的树林里,随便抱了一棵树开始呜呜地哭。 “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东西?” “要是我能够像传说中大妖一样法力无边就好了,我就不用再待在狐丘,可以游历天下,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为什么是个怪物……要是我是个狐狸,哪怕没有父母也能够过得很好对不对?” 段筝哭得稀里哗啦,圆滚滚的身子在树干上扭来扭去,仿佛面前不是树,而是一位能够给她安慰的长者。 然而树木回复她的,只有沙沙的声响。 段筝哭够了,就在树下把自己裹进尾巴里团成一团,视线滑过落叶与树根,心底下一片迷茫。 突然,树冠上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小妖怪,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段筝的沉思被打断,她吓地跳起来,脚掌死死抓着地上的红叶,扬起脑袋不安道:“对不起,打扰你了,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轻轻的呢喃。 树冠上,一个人仰卧在那里,挂在他脸侧的白骨面具在月光下清润又晃眼,遮盖了他半边脸庞,也将他另一半的脸隐没到黑暗里。夜风中,黑色的袍子随风微荡,若是不注意,很可能就把他忽略掉了。 那人坐起来,漆黑的袖子下伸出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手上握着竹筒,轻轻摇晃。他道:“我没有关系。小妖怪,你看上去过得不是很好,需要我的帮助吗?” 这句话来得是那么的猝不及防,段筝本来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整只绷紧了的兽却为了这句话又趴到地上哭成一团。 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人,冒然打扰了人家休息,是她的不对。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像在狐丘一样,动辄被打被骂。陌生人宽恕了她,并且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她何德何能,承受得下这番善意。 遏制住泪水,她哽咽道:“谢谢你。” 那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跃下,落在她面前,揉着她的脑袋:“你受苦了。” 你受苦了。 仿佛看到了她的经历她的遭遇,得知了她心上的伤痕,懂得她的痛楚。也为她难过。 段筝低下头,轻轻抽噎。 “你是巫师吗?我看书上说巫师都是无所不知又心怀慈悲的人,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看不见未来,摸不清方向,拿不准该怎么生活下去。 她甚至不清楚,叫做段筝该是一只怎样的妖怪。 那人不假思索:“你天资不错,甚至可以说很好。去做你像做的事情吧,不论什么,你都可以做得出色。” 段筝低下头,失落道:“可是我并不想要出色。对我来说,好于不好没什么区别。”反正没有妖会在意这些,无论如何,她都只会是狐丘上一只受欺负的妖怪罢了。 “不会没有区别,你可以努力成为你刚刚所说的那种大妖,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段筝疑惑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就像蒙上一层迷雾。 “大妖离我太远了,我只是段筝,只是一个狐丘上修为低微的小妖怪。他们有他们该过的生活,我有我该过的生活,越不了界。” 就像她和段凌,有各自该过的生活,永远也改变不了。 “再厉害的大妖,也是由小妖怪修炼成的。你还这么小,几百年,几千年,只要努力,你是有可能成功的。对了,你多大?” “十二。”段筝还沉浸在巫师所说的可能中,她想要成为大妖,然后跑得离狐丘远远的。但是时间上,好像还要等很久。 巫师从袖子中抽出一个竹筒子,递给段筝:“这个给你,里面的药酒可以保护你的经脉,拿回去喝了。” 十二岁,就是凡人只是个小少年。若是妖族,那真是小得跟刚刚出生的婴儿相差无几。 这么小这么笨的妖怪,又没人护着,放在弱肉强食的妖族真不知还有多少年可活。 段筝接过竹筒,局促不安:“我要怎样才能报答你呢?” 巫师压了压面具,低声道:“万灵谷旁有个万灵学宫,五十年开启一次,招收一百岁到两百岁之间的妖。你回去以后好好努力,我希望百年后能在万灵学宫见到你。” 段筝抱着竹筒使劲点头:“我一定会进万灵学宫的。” 巫师忽然起了逗弄小妖怪的心思:“万灵学宫的门槛可是很高的,它收的都是以后的大妖,你能行吗?” “我可以!”月光下,圆溜溜的眼里目光灼灼。 “小妖怪很自信,”巫师莞尔,“你叫什么名字?说大名,我给你记下来。” “我叫做段筝。狐族的段氏,再加上风筝的筝。” 段筝如断筝,而她名副其实,是个在人世间无所归依的小妖怪。 “段筝……这名字取得真是省事。”巫师似乎也对此颇为无语。他拍了拍段筝的背:“回去吧,我等你能有在万灵学宫看到我的那一天。” 段筝抱着竹筒点头,她想,她一定会履行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