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季嫣而言,上一世的许多记忆都已模糊记不清晰。但只要她稍一回忆,那晚摇曳的红烛,大红如火的床幔,还有韩沁迷蒙半眯的双眸便清晰无比地闪现在眼前,不需费一丝一毫的力。 那夜的韩沁温柔如水,待她是如此小心翼翼…… 季嫣绯红着脸深陷于回忆中,韩沁便在这时提着壶酒来到她的朝阳殿。 屏退了下人,季嫣有些局促地站起身,看韩沁不疾不徐地斟酒,看他品酒时半瞌的双目。 此时他微垂的眸中透着股迷离,分毫不差地与她记忆中的重叠,季嫣立于一旁更显局促,面如火烧一般。 “嫣儿,怎么不坐?”韩沁终于抬眼看她,这一看便发现了不对劲,“嫣儿的脸怎的这样红?” 韩沁慌忙放下酒杯来到她的面前,微凉的手轻触她的面颊,“还这样烫……嫣儿可有何不适的地方?” “嫣儿的身体无碍,”韩沁的触碰叫季嫣面上的热度更甚,她侧过脸轻轻避开韩沁的手,“便是想起了孩提时的糗事。”她也唯有拿自己的糗事作借口。 “如此朕便来了兴致。”韩沁笑意盈盈,似乎正计划着要好好嘲弄她一番。 “臣妾幼时其实顽劣得很,成日东奔西跑不叫爹爹省心。一日嘴馋,随了阿元偷溜出府买了好些蜜饯,又害怕爹爹发现特躲去柴房分食,怎料被新来的丫鬟于柴房中关了一夜。”韩沁听得认真,季嫣每每忆起那时天真顽皮的自己都忍不住发笑,心头淌过一丝暖意。 “但朕怎记得分食的是城外的冰糖葫芦……”韩沁脱口而出。 “对,”季嫣仔细一回想,被关于柴房为的确是冰糖葫芦,蜜饯关乎的是另一桩糗事。 但是—— “皇上您怎记得比嫣儿还清楚?”这一世,她分明未曾向韩沁提及此事。 “朕偶然听得阿翠言及。”韩沁面不改色,仍旧望着她。 “便是阿翠也未曾知晓此事……”季嫣疑惑更甚,阿翠是她嫁予韩沁后才侍奉于她身边的,断不会知晓此事。 “看来瞒不过嫣儿,朕便实话实说了罢,”韩沁的面上显出几分为难,“是阿元兄台告与的朕。” “阿元兄台将此事告与朕时曾叮嘱朕不要告知于嫣儿,嫣儿便权当不知,可不要怪罪于阿元兄台,更不要主动问及此事。”韩沁的神情愧疚,季嫣尚不知韩沁同谢元何时已熟到互享秘密的地步,她心里高兴,乐见其成,即便有些恼谢元将她的糗事告与韩沁,也生不起更大的怒意来。 “皇上希望嫣儿不知,嫣儿便什么也不知晓。”季嫣笑得灿烂,脸色又红了些,“嫣儿便说皇上同阿元终将结成莫逆之交……”说着说着,季嫣的嗓音于韩沁专注的目光中渐渐小了去,韩沁温柔而深情地注视着她,眸中的星子轻柔涌动。 “嫣儿。”韩沁微凉的手又触上她的面颊,这下便是久久停留,轻柔而仔细地描摹她的侧脸轮廓。 “嫣儿脸颊红红的,真美。” 季嫣的心跳已经完全不能由她控制,那晚的记忆又清晰浮现在她眼前,虚实交叠下她眼中只有韩沁缓缓朝她靠近的俊挺鼻梁,明明她只闻了些漂浮于空气中的酒香,却如长期浸泡于酒坛里般感受到大脑的不甚清明。她的思绪早被韩沁扰乱,令她或高兴或疑惑的事端皆被抛诸脑后,她此时满心满眼只剩眼前温柔笑着的韩沁。 韩沁于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又拉着她一道落座,他替她斟了酒甚至亲自端着酒杯递送至她的唇边,季嫣不好意思叫韩沁喂,她忙接过酒杯,在韩沁含着笑意的目光下喝了一杯又一杯。 “嫣儿不胜酒力,已经……不能再喝了。”几杯酒下肚,季嫣眼中的世界已经不甚清晰,她面前的韩沁现出了重影,连带着他面上的笑也有几许模糊不清。 “无妨,”韩沁似是笑着又给她递了一杯酒,“九酝春酒乃上好之佳酿,嫣儿只管品鉴,朕便于嫣儿身边守着,无人敢上前妨碍。” 又是一杯酒下肚,季嫣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 记忆的最后,是韩沁柔柔印上的双唇,以及他眸中让人辨不分明的暗光。 脑袋有些沉,身体却很轻,大约是被谁小心抱起,又被谁不无爱惜地置于床榻,单薄的身子被什么覆上时,季嫣眼前不亮的光终于彻底被黑暗侵袭,沉入无知无觉的虚妄境地。 翌日季嫣被阿翠唤醒时,顾不得沉重宛如塞了团浆糊的脑袋,第一件事便是检查身上的衣物。 烛火微摇,床幔似火,而她身上的衣物完好,无事发生。 虽说重生后接连的变故已让她心中有了预感,但本该与韩沁的关系更进一步的事件却没有发生,少了亲密和依赖,季嫣不免生出几分失落。不知是韩沁对她的情感未到浓时,还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不遗余力地阻碍他们感情的发展。 圆房未成,季老爷不知所踪,季嫣梳洗完毕却是被召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待她的态度有所好转,和颜悦色地赐她座。婢女替她上了壶茶,太后的发髻端庄,她微抿了口茶,居然有同她促膝长谈的架势。 “哀家大约是老了,有些认人不清了。”太后嘴上说自己老,目光精神得很。 “母后精神矍铄……” “行了,你也不用跟哀家来奉承的那套,那日宴饮途中你倾身挡在皇帝身前的举动哀家皆看在眼里,虽是虚惊一场,哀家也看得出你对皇帝有几分真情。哀家或是真认不清人了,经此倒觉着你有些可信度。” 闻言季嫣心里一松,这真是连日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但你也别急着高兴,哀家把话说明白了,哀家于你只是改观,断没到信任的地步。”话毕,太后端起茶稍抿一口。 “今日哀家便开诚布公地与你谈谈,哀家人虽老,心里头可跟明镜似得,谁要存了害我儿的心思,哀家可清楚得很。”太后前一秒还舒缓着语气,下一秒突来的威严叫一旁的婢女险些握不住手里的果盘,“尤其是你那表兄赵延安!” “他向哀家提议给诸位宾客筹划一惊喜,哀家应承于他,同时知晓舞剑舞伞皆于黑暗后现出,但那拿剑直指我儿的举动,却未曾同哀家商量过分毫!他真以为哀家不知他存了怎样的心思!” 季嫣手中的茶已经凉了,她终于算是了解到宴中部分不为人所知的内幕。 “但哀家见着你倒不像是同他一路的,你可是有何隐情?”季嫣一直不说话,太后也不恼,抒发完对赵延安的怒意,太后舒缓下来的语气带了哄诱的意味。 “不妨告与哀家,哀家或许能替你解决一二。” “母后为何……”季嫣望向太后的目光带了几分疑惑,就凭太后之前待她抗拒厌恶的态度,就算稍有改观,也不至于到费心替她排除阻碍的地步。 “你也不用拿这样的眼神望向哀家,哀家的动机你更不必怀疑,哀家如此劳心费神不过念及你尚有拉拢的可能。” “哀家只有一个条件,尽你所能保护我儿的安全。”要说太后的眼神毫无温度,它又饱含着太后对韩沁不需条件的爱,但真要说这中蕴含了大爱无疆,它又是确实的残忍,仅为了韩沁一人,全不在乎他人性命。 虽说有些事就算太后不说季嫣也能做到,但被太后这样直白不留情面地说出来,季嫣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至于太后的提议……季嫣心里清楚得了太后的助力很多事情都能事半功倍,幸运些或许还能逃离赵延安的掌控,但她要如何向太后开这个口?说她潜伏于韩沁身边是受人胁迫?她若这样说了,太后保不齐还能揪出更多罪状,她便极有可能由原来的“尚且可信”沦落到“完全不可信”的地步。 且赵延安深不可测,上一世她耗费了那么多时日仍摸不清他的势力如何,这次就算凭借太后之手,胜算又有几何? 她还是不敢轻易犯险。 于太后殿中归来,季嫣仰头望了许久的天仍掩饰不了面上的愁容。 谢元本在殿中擦瓷器,见了她放下抹布迎上来,瞥见她满面的愁容也跟着蹙起眉。 “小姐可是有心事?” “便是担心爹爹的安危。”季嫣看一眼谢元,还是忍不住将赵延安的复杂同谢元说道说道,“阿元,那赵延安远不如他面上显出的那般知礼有度,他胸中的城府可,可深着呢!”见谢元还是那副不明了她在说什么的样子,季嫣胸中的气也跟着泄了,意识到自己相对于平常的暴躁,她缓了缓语气接着对谢元道,“罢了罢了,你小心点便是。” “阿元知晓。”谢元对着她笑。 “你知晓,你哪里知晓……”季嫣想到向前谢元崇拜赵延安的样子心里头就憋闷得慌。 “对了小姐,您为何要忧心老爷的安危?”谢元这样问了,季嫣才想起她还未将她失去赵延安对她的信任这件事与谢元说道,可这一世的谢元完全不明了这中的纠葛,她说了又有什么用? “向前生了些事端,叫我与赵延安失了联系……罢了,不是什么大事,阿元不必心急,我自会找到破解的办法。” 谢元没有直直接过季嫣的话头,反倒抛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这便是阿元想对小姐说的。” 阿元想对她说的? 谢元的意思难道是……他自会找到破解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