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帝爱屋及乌,宠萧潜不假。
但当年晋文帝尚未登基时,高阳长公主曾拼着性命护下过晋文帝。
两人又是亲姑侄。
血浓于水,是以晋文帝对高阳长公主家的小辈们也是极宠的。
尤其是对女孩子,更是宠到了骄纵的地步。
说起来,也是托了原身亲舅舅睿郡王的福。
他娶妻之后,连着生了六个儿子却不见半个女儿。
直到原身娘亲嫁人,生下原身,高阳长公主才总算在孙辈里见到了女娃娃。
一时间,不止高阳长公主,便是睿郡王夫妇和他的六个儿子都对肉乎乎的“贺小婉”爱不释手,整日吵着要抱她,隔三差五便往靖远侯府跑。
直到两年后睿郡王妃终于生下一女,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
不过即便瑞郡王府有了一个乖囡囡,贺婉也不曾受过冷落,她和表妹林言儿皆是被一大家子人宠着长大的。
不同的是——
林言儿体弱,这么多年越被宠越乖。
原身则被宠得越来约嚣张跋扈。这些年做出了许多过分惹人嫌的事,有事没事还总挤兑欺负林言儿,因此这两年大家对原身的宠爱,被她自己折腾掉了不少。
晋文帝便是如此。
当年他亲自为原身撮合婚事,可见他对原身有多上心,几乎是把她当成自己女儿对待的。
可原身呢?
原本有些小骄纵也无伤大雅,自去年及笈后却是越来越过分。
明明已有婚约,却整日追着周誉跑,隔三差五就制造些什么巧合偶遇、眼巴巴地往周誉跟前凑,生怕别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若不是原身背景实在太过强大,她和周誉之间也算有层表兄妹的关系在,外头的传言恐怕早就把她钉在了耻辱柱上鞭挞。
刚才贺婉觉得萧潜被晋文帝宠的有点飘。
这会儿她要对萧潜道个歉了,原身才是那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人。
她甚至从未意识到,她这么上赶着追周誉,不止丢了自己的脸面、还让贺府和萧府成为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更是明晃晃打了晋文帝的脸。
她更不知——
宠爱是会消失的。
一个如此不知分寸的姑娘,终有一天会失去所有。
方才电光火石间,贺婉便从晋文帝的话里听出这种警告。
他在警告贺婉:若你以后安分些不惹事,也许还能嫁个好人家度余生。
若再惹是生非,便只能成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还是……随时可以放弃的那颗。
“表舅舅——”
“其实退亲都怪我爹爹!”
贺婉倏然急声,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忽而又垂眸,小嘴一瘪,声音小小的控诉:“我…我没想退亲的,是爹爹误会了我的意思……”
“误会?”
晋文帝显然不信。
贺知远和玉睿虽宠明昭,但他们二人更知这桩婚事有多重要。
若非明昭三番五次的磨他们,贺知远绝不敢瞒着他私自前往萧府退亲。
明昭这蠢丫头,事到如今竟还不知悔改!
晋文帝不由眯起眼,威严道:“明昭,你可知骗朕乃是欺君之罪?若是误会,你且说说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
贺婉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莫说便宜爹爹和亲亲娘亲不会追究她为何改变心思,便是追究了,随便扯两句谎遮掩过去就是。
晋文帝却不一样。他不仅是原身的表舅舅,更是一言九鼎的晋国君主。
对他扯谎,那就是欺君之罪,搞不好是会被杀头的……
嘶。
不好搞。
不过刚才贺婉开口之际,便已经在脑子里将原身追周誉的种种事迹碾压、揉碎、掰开,重新过了一遍。
也将原身在撞远睿院中那颗树之前说过的话反复咀嚼了一通。
原身对着靖远侯夫妇大哭大闹,哭着喊着“我就喜欢周誉!就要嫁给他!”
几乎堵死了所有退路。
但,事在人为。
原身已死。
那么她曾经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都将被贺婉重新赋予意义。
“噗通”一声响——
贺婉忽然跪到地上,痛定思痛道:“皇帝表舅舅,明昭向您认错。”
晋文帝脸色缓和了些。
知道认错,这孩子还有救。
“说说,错哪了?”
晋文帝淡淡问她。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只要贺婉真心悔改,晋文帝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贺婉见状垂眸,张口便是一出忏悔录:“明昭不该因底下人三两句胡言,便去爹爹娘亲跟前闹着退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明昭更不该拿自己的性命来逼迫爹爹和娘亲。”
“但明昭最最不该的……是不该跟誉表兄走得太过亲近,落人口实,让旁人传出莫须有的闲话。”
“可表舅舅明鉴,明昭只当誉表兄是兄长,绝无半点其他情意!”
贺婉说完抬眸,眼圈发红,眼神却很倔强。
“……”
晋文帝微怔。
不知他这小外甥女是真的开窍长大了,还是从她娘亲那儿寻来了对付他的法子……
晋文帝不由清了清嗓子,问:“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你娘亲?”
“……”这是不信她啊。
昨日娘亲的确提点了她两句,但今天这段发挥可是她的真本事。
贺婉边腹诽边让眼圈变得更红,嘴巴紧紧绷着道:“表舅舅,这都是明昭自己想说的,与娘亲没有关系。”
晋文帝:“当真?”
贺婉闻言愤而起身,使起小性子战略性撤退:“您!您不信就算了!”
“朕让你起了?”晋文帝面子上有一丝挂不住,见状不由皱起眉吓唬贺婉。
哪料贺婉屈着尚未站直的腿瞬间便跪了下去——“噗通!”
响声清脆。
听着都疼。
贺婉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小脸倔强的盯着地面,也不看晋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