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她想把他牵扯进来。
这是他自找的。
他自找的。
远处有灰色鸽子停在木窗上,静静地看着她,羽毛和天空都是陈旧的颜色。
她握着的电话,良久,一言不发地挂了电话。
……
电话另一头。
陈利亚坐在院子里,面前是一副棋,几片落叶,和一份厚厚的报告,报告中包含了李维多的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学业,工作、朋友、账单……她生平所有能查到的记录,都在这里。
他垂眸“望”着被挂断的手机一会儿,忽然食指抵额,低低地笑起来。
“曹品,在我隔壁,准备她的房间。”
然后他转过身,深潭般的眸子,如覆盖冬天幽深苔藓:
“她今天晚上,住进来。”
……
李维多一和许尽忱在一起就会被他拉着出差,可事情处理完,他却不让她走,非要她和他一起回公司。彼时已是晚上九点,大楼灯火通明,李维多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看着打印机慢慢吐出辞职信,有种尘埃落定的不真实感。
十年。
她已经和许尽忱认识了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
这十年间,她几乎没有一天没和他在一起。他管她的工作,还要管她的生活,到后来连学业都管。她生活中的所有重大决定,都由他一手敲定。
这不是帮助,这是围困。
而她到最后,居然也开始习惯这种围困。
李维多把辞职报告夹在透明文件夹里,推门离开。
因着何双平的忽然死亡,这一楼都在加班,晚上九点,居然没有一个人离开。
她推开许尽忱的门,看见自己平时泡茶的茶具放在木制茶几之上,他从七年前起就再未碰过的钢琴,孤零零地矗立在这禁区。
没有什么有变化,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样。
只是不知为什么,今晚房间多了很多花。雏菊、洋桔梗、风信子和迷迭香,大片玫瑰铺在亚麻沙发上,一边桶里盛着冰块,里面铺满香槟。
李维多:“……”
这是什么西边升起的神仙太阳。
许尽忱并没有吩咐她去买花。
不是,许尽忱居然亲自去买了花?
大朵大朵的粉色玫瑰铺在地上,像凭空出现的一张地毯。她忽然不大确定是不是要继续往前走。毕竟这是许尽忱在公司设的私人休息空间,有床的那种。
就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开荤什么的,但……她不会打扰他的好事吧?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大束玫瑰像黑夜里燃烧的野火,被许尽忱捧在手里,烧到她的眼睛。
许尽忱:“……”
他立刻把花背在身后:
“你偷偷摸摸在这里做什么?我让你上来了?不是让你等我的电话?你除了连十以内加减法都不会,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李维多没去瞥那半掩的门缝里有什么人,握着辞呈转身:
“抱歉,那我等您电话再上来。”
“……等等,谁让你走了。”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还有种措手不及的恼怒,先是把花拿在手里,想想觉得欲盖弥彰,又把花拿在身侧:
“你上来也好,我正要和你说一件事。”
他指指铺满玫瑰的沙发上,自己也坐上去,又从一边拿起香槟,给自己倒了半杯,又给她倒了半杯果酒,似乎在整理措辞,半晌才问:
“你之后有什么职业规划?”
李维多:“……没什么规划。”
许尽忱冷笑一声:“没规划?李维多,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什么都不规划,我推一步你就动一动,我不推你就原地修仙,你是想做什么?还真想就抱个大腿等鸡犬升天……”
不,不对。
他心里想说的不是这些话。
只是看到她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就有某种莫名的怒气自他心里升腾。他想看她哭,想看她笑,想看她紧张,还想看她像他这样忐忑不安,甚至痛苦不堪——总之什么表情都好,只是不要再这样无动于衷。
他受够了她的无动于衷。
许尽忱扯了扯自己的领带,这才发现手心里都是紧张出的冷汗。
“没规划也没关系,正好我帮你想了一个新职位,维多。”
许尽忱试图把声音放温和一点,可却发现自己一时竟做不到——他早已习惯了颐气指使对她说话。
毕竟,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离弃他,只有她不会。他已经无数次验证过这一点。
这就够了。
暂时够了。
“你做什么都非常认真,维多,这种认真给了我错觉,让我总想着成全你,让你慢慢成长,总有一天能成为站在我身边的人,但现在我发现……我发现……”
接下来的话似乎十分难以启齿,他费了好几次才说下去:
“我发现,你或许,是不喜欢披荆斩棘的……这样的人,比起商场沉浮,大概更适合做一个全职太太。”
她不喜欢,那就不做。全职太太在他这里,不是贬义,而是他想给她的自由。
晃动的香槟,浮着冰块,溶溶宴宴。
他抬眸望着她灯光下苍白的小脸,修长手指紧紧握着冰凉玻璃杯,慢慢说:
“李维多,你或许,可以做我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