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半截车窗望她,眼神冷峭,眼底却藏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那么小心翼翼,他给了她那么多暗示,她怎么可以对他这么敷衍?
和他说话,她不认真就算了,居然还敢上班时间玩手机!!
“不会有下一次了,李维多。”
车缓缓启动,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眼神冰冷地撂下狠话:
“你将永远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李维多:“……”
她的确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还莫名其妙被熏了一脸尾气……按理她应该战战兢兢找原因,但许尽忱是喜怒无常处女座,这种事情她实在经历太多,多到她已经不以为意。
反正,她会呆在他身边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离去的车屁股也是起亚,底盘估计还没有上一辆稳。她望了一会儿,微微笑了,裹紧身上单薄的黑色绒线长裙,沿着国道线慢慢往回走。
道路两边枯衰草连天。
她在旷野中行走,像行走在一首灰尘扑扑的古诗。不多时,她绕进一旁小路,偏僻山地没什么人烟,只有几排自建房,屋主零零散散卖点杂物百货。
水果摊前一只土狗正卧着睡觉,下巴搁在爪子上,听见脚步,耳朵晃了晃,并不睁眼。
四周炊烟四起。她买了一些苹果,又用口袋里剩下的钱,买了一小箱牛油果。
再转一个弯,一座华丽白色疗养院出现在山林之间,与四周景色格格不入。门口看门大叔笑着与她打招呼,她递交了身份证,走进去。
这间疗养院不仅照顾老人,还治疗他们,因此费用还算高。她母亲张秋住在十三楼一个独立房间,两面都无邻居,对面视野开阔,有群山环绕。
谈不上特别好的疗养院。但也算是她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拿不出的规格。
她一层层阶梯往上爬,脚步越来越慢。
到十三楼,她母亲正坐在房间门口的轮椅上看夕阳。
一场事故毁了她的双腿,她已经很多年不能行走。此刻她侧脸沉在夕阳的余晖中,长发小卷小卷铺散在身后,身上穿着湖水色针织一字裙,长指甲握着灰色长绒披肩,带着一种上个世纪的静谧感。
听见响动,她偏过头,笑了:
“来啦?”
“嗯。”
她回以微笑,把水果放在厨房小台子上。房间不大,一张长桌上摆着她父亲的遗像,眉眼清隽,灰白底色上微微笑着,温和又安静。
她没多看,转身在她母亲身边摆了一张小几,把西柚切成小块,盛在小碟子里递给她。
小碟子也很漂亮,落着海水纹。她母亲喜欢日本的瓷器,时常托人去带。
“最近工作忙吗?”
“还好。”
她母亲噗嗤一声笑了:“你真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每次他回家,我问他,最近工作忙吗,他也就是两个字,’还好’,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她眉眼很深,漂亮似九十年代香港影星,把长发撩到耳后后时,能看见微微上挑的眼尾,一湾清水的弧度。
她自己勉强算好看,远不及她母亲。如果她将来老去,她的老也不令人惋惜。可她的母亲,每个见过的人都会说,“美人迟暮”。
“还在那家投资公司?”
“嗯。”
“你不该做金融。”
张秋挑了一块橙子,慢慢放进嘴里:
“你继承了我一半脑子,又继承了你父亲一半情怀。你的思维是分裂的,心和身,不在一条路上,这种人,最容易一事无成。”
“……”
“而且你的老板,太年轻了。”
她的母亲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温暖而安详:
“我看了你们最近的几个动作,做的大多是现金流项目,不看估值,目光短浅却野心太大,打法又乱,明显自成两派。你的老板,选了太聪明的员工,已经开始撑不住。”
她想起最近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贾沈,还有明里帮许尽忱做私募、暗里却在借他的生意洗钱的刘梃清……
有时她不得不承认,她母亲眼光的毒辣,她再学十年也未必学得上。
“没想过跳槽?”
她母亲每次看见她,都会问她“打不打算跳槽”,李维多已经习惯:
“暂时不。”
“最近缺钱吗?”
“缺。”
“缺多少?”
“一个亿。”
“你手里有多少?”
“十万。”
“那你一点都不缺钱,维多。”
张秋美丽的眼睛看着她:
“金钱的本质,就是虚构,把一个一千万的交易,虚构成一个亿的市场,那多出来的九千万,都是幻想。”
浓稠的落日里,她母亲微微笑起来:
“从10万到100万很难,从100万到1000万却很简单,而从1000万到一个亿,只需要让所有人做同一个梦而已。如果我的女儿,连这点都做不到,那维多,我就白教了你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