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近视,但大概是电脑看多,眼睛见光会刺痛落泪,某天发现戴黑色隐形使症状减轻,后面就一直戴着。
李维多走到总裁办公室,没看见人,又转到办公室后他的私人房间,又看到那架钢琴,停在空旷大厅中央。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年轻的套利人,十九岁之前对金融一无所知,他父亲请来金融教授一遍一遍重复,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股价跌破10日均线,行情就会变坏。他有钱,却厌倦资本,他只学得一手不怎么漂亮的贝多芬,却幻想成为巴赫,要朝这条道路的巅峰而去。
然后这条路坍塌了。
十九岁之后的他,仍然在弹钢琴。
只不过是,强迫自己把黑白色琴键,换成了股票和债券而已。
许尽忱站在落地镜,修长手指正扣上最后几颗扣子,眼睛盯着镜子里的她说:
“怎么又是你?”
“……”
“不是让你今天都别出现在我面前?你就这么喜欢往我眼前窜?”
“……”
他把所有人都骂走了,除了她倒了血霉,还能有谁?
没一小会她就把文件按签约顺序依次摆好,分门别类放在黑色小手提箱里。他扣扣子的间隙,她已经从衣帽间挑出颜色匹配的鞋放在他脚下,连角度都分毫不差。
许尽忱整了整领口,李维多立刻双手递上领带。
他看了她一眼,并不接,只是仰起下巴。
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好用的手下。他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这不是什么长年累月培养出的默契,而是天分,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具备领悟他的天分。
大到决策时的配合,小到翻一页钢琴谱的动作。
如此契合。
就仿佛,她天生为他而生。
……
他身高还算可以,李维多抬起头才到他鼻尖。她绕到他面前,格纹领带缠绕在她的手指,慢慢变成一个漂亮的领结。他眼角盯着她熟门熟路地拿出他惯用的香水,两根手指沾了一点,点在他袖口,抹到手肘。
乳香和黄连木。
还是她被迫跑了十五公里去一个沙龙小店里帮他挑的。他要买香水,却又不说要哪支,她只好凭自己喜好来。为了符合他自恋的性格,特地挑了一支没什么知名度还偏贵的。
结果买回来后,许尽忱不、报、销。
这是什么神仙周扒皮老板?早知这样,给他买瓶100块钱的e打发了就好了啊,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很讲究香水。他只要不臭就行。
许尽忱看着她就这么转身去拿手提箱的背影:“你除了工作不上心,脑子不好使,现在连打个领带也这么敷衍吗?”
“……”
她一点脾气没有地转过身,靠近他,重新把已经很完美的领结摆正一遍,又用两根手指压着布料,顺着他的胸膛,把不存在的皱褶压平,这才看着镜子对他说:
“这样可以么?”
她的手指离开他,像一片落叶离开枝丫。
许尽忱好一会儿,才差强人意地“嗯”一声。
“勉勉强强。”
……
许尽忱临时改换的地方非常偏僻,李维多跟着导航,一路开进山林好几公里还没到达目的地。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一路延伸进不可知的深处。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起风。
两旁的树叶沙沙响,这已然不像一个商业会谈的地方。厚厚落叶间散落着好几十尊石雕佛像,破了一半的释迦摩尼、绿度母和摩诃萨七歪八斜,已是断壁残垣。但看石头被抚摸出的光洁程度,少说也有百年。
更奇特的是,这些佛像明明地处长江以南,却都身量精瘦,就连“摩诃萨”,也就是俗称的“弥勒佛”,也不见垂乳和肚腩。
这是藏传佛教的特征。
有不大靠谱的说法,佛像垂胸露乳的风气源于唐,武则天承袭皇位后,想统合皇权和神权,刻意弱化了神明的性别。
这几乎是在深山老林里了。
李维多眼观鼻鼻关心,并不多问。她方才到山路三分之一时,路边有特勤逐一核对身份证和车牌号。她没带身份证,好在许尽忱是vip,勉强放行。车启动时她眼尖,不小心看见特勤腰上挂着一个枪.袋。
真是个惹不起的山主人。
但说稀奇,也谈不上。她以前接待某个行长,警卫员就配枪。资产或人,如果的确重要到需要保护,可以申请特批枪支。前几年甚至有保安公司也提能供配枪保镖服务。
“再开十分钟,有个茶馆,在那停。”
许尽忱坐在她后面,神情带着不耐烦:
“这山是私人占用,山顶是主人居所和私藏馆,今晚有一场小型私人古董拍卖。”
——哦,古董。
古董和艺术品,对于资本,不过是规避风险的另一种手段。
这个市场可没有什么证监会、银监会,就算把它炒高几千倍,也不违反任何法律。别觉得几千倍很夸张,曾有龙陵出土的黄龙玉,八年被炒到一万倍,上万亿的合法洗钱泡沫资产,稀释的都是底层社会财富。
这是个监管空白的市场。
某种程度,比金融疯狂。
许尽忱的父亲是个失败的古董收藏夹,许尽忱本人对古董没有偏好,但在套利人眼里,古董只是另一种债券,没有喜好之分,只有盈亏之别。眼看大盘就要撑不住2500个点、连房价都开始断崖式下跌,他总要给自己多备几只会下蛋的鸡。
狡兔三窟,虫有百足,才能死而不僵。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在帮人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