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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与冬天

夏天与冬天    晚餐过后,居然下起了雨,天气又要转冷一些了。我拿起外套正要往外走,这时妈妈递过来一把伞。    我喜欢的伞,无论遮阳还是遮雨,都得是大伞、拐棍伞柄、无需压缩、格子、不要带蕾丝。这无疑又是一把我的伞,不知道我曾经到底买过多少把这样的伞,分散各处,丢得漫天飞舞。    在我们还不需要过多物质的年纪,简单的铅笔橡皮便是我们的物质欲望,不过就是铅笔而已,却能买它个十几种。直到很多年后,在经过了欲望膨胀时期之后,我发现,我又回到了小时候,重复买一种东西,只不过变得有点可恶罢了,雨伞并不是多快速的消耗品。    这么可恶的习惯到底何时形成的呢,我已经不记得了,总之遇到雨伞,我就变身机器人,刻在CPU里的最高级别中断自动运转起来,命令我去买。妈妈说,我要是好好保存这些雨伞倒也罢了,算是一个不很奢侈的收藏爱好,但我偏又不是,小区门口便利店都能见着我丢的伞,所以只是一个怪癖而已。    便利店的斜对面就是公交车站,这个时候的公交站台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木椅上,雨伞倚在椅子一角,旁边高大的梧桐树已经落光了叶子,苍白而皲裂的树皮,在黄色的夜灯下,显得刚硬而寂寥。灯光下飘落的雨滴,连贯成线,就像在播放老电影,又像夏日成群飞舞的小飞虫。我是极讨厌这种小飞虫的,甚至有点过敏反应——起鸡皮疙瘩。    我预料到这种心理过敏即将有所反应,于是不敢再看。可还是起了没能逃得过去,我甚至有点颤抖,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心理过敏在作祟,而是因为天气太冷了。不一会儿,就像要给我个验证似的,空中居然飘起了雪花,原来冬天了呢。    这是个中部沿海城市,多雨,但少雪,今天真是稀奇。不过,我那时在北边读大学,那里的冬天却常常下雪。还记得我在那里的第一个雪天,有个人曾在伞下对我说:“吴瑕,你活在夏天的时候,我正活在冬天。”    现在想来,这话简直不通,我们又不是生活在两个半球,你活在冬天的时候,我也活在冬天,我们这里也会下雪的。    雪依旧飘着,好在公交车终于来了。上车后发现一车的初中生,不禁要对他们表示同情,周六还要上课,没有比这更悲催的了。    或许是因为初中生活已经离我很远,我怎么也想不起当时有过类似的痛苦经历。那时我的语文老师常常说:“写一个故事,讲一点道理,故事曲折一点,道理深邃一点,这样就是一篇好作文了。”这样想来,或许初中时作文一直不好,应该怪我过得过于幸福了些。听起来真是个欠揍的理论,不过努力回想我的初中生活,我确实想不起冬天的日子,记忆总是在夏天。    ********    那年夏天,梧桐树枝繁叶茂,在明朗的阳光里洒下斑驳的光影,忘了打阳伞的美丽姑娘会俏皮地踏着这些光影以求庇荫。明明我也是其中之一,可是却绝对称不上俏皮,因为初中时的我依旧是个胖子,白,肉嘟嘟,而这时如果有人还要像小时候那样夸我可爱,我心里很清楚那顶多是一种恭维。不过好在有一个品位卓然的妈妈,在软件上可以稍微弥补一下硬件的缺陷。我到现在也常常觉得,妈妈的时尚经放在何时都不会过时。说起来这时尚经并不是多深奥,总结起来就是得体和优雅,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什么年纪做什么打扮。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原本穿了牛仔短裤和白色T恤,简单方便,可是妈妈觉得不够high,不足以表达我对自己喜爱的乐团的热情,于是在我的T恤上用彩笔写了大大的乐团名字,并在我的脸上配以同色系的烟熏妆,最后在我的四肢上加了足够隆重的配饰。于是,来领我去看乐团粉丝见面会的表姐见到我时,无比准确地形容了我的形象:“哎呦,大白猫变成了波斯猫,你确定晚上我能找得到你?”无论如何,这无疑证明了一个道理:时尚是自己的,别人的,哪怕是妈妈的,也不太适合自己。    那时,台湾的乐团和大陆的乐迷还停留在一头热的状态,好比我喜欢你,你也知道我喜欢你,但你却没有什么实际的表示,只有我自己在发烧而已。因此,像那天在表姐的大学里举办的小型粉丝见面会显得尤其的难得,我能有这次经历更是觉得兴奋无比。    同样兴奋的人拥挤在我身边,操场看台成了稀缺资源,所幸我弄到了看台票,原因是表姐是组织人员之一,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表姐可以站在几乎能够伸手够到舞台的地方,多么的不公平,她哪里有我爱他们呢。    东方的审美透着神秘与圆满,我的审美那时虽然还没有形成,但我仍然体会到了美,而现在我依然确信那天的景色是我为数不多的难忘之一。天空透亮得像蓝宝石,点缀其上的星子时隐时现,全力仰头望着它们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中心,高大得必须忘掉身边的喧嚣。圆圆的宝石底下是四周被点亮的圆圆的操场,圆圆的操场中心是被聚光灯照射着的圆圆的舞台,圆圆的舞台的前面是人群自发围绕成的扇形,和谐得一丝不苟。也许每一个室外演唱会都是如此的景象,是置身其中的经历与感受使之成为世上的独一无二。    我的感受是——疼。    我不常喊疼,妈妈说这不太好,因为常常感受不到疼说明我的神经末梢不够灵敏,进一步说,我对危险的敏感度也不够,可是谁又能敏感到能想到在如此拥挤的人群,有人居然会摔得如此的四仰八叉,谁?反正不是我,我已经痛得晕过去了。    人要是痛得晕过去了,最好等彻底痊愈了才醒过来,醒过来也要努力睡着,睡不着也要装睡,这样才不会痛。    可惜的是,这个道理我到现在才明白,有点晚。    “啊,我的腿……”  “不要动!”  “你背我去哪儿,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你是膝关节脱位,我给你做了简单固定,我背你去医院比叫救护车快,医大附院就在旁边。”  “可是我好疼啊!”  “一会儿就到了,不要动!听话!”  “你是谁?我要打电话给我妈妈。”  “已经打过了,她直接去医院。”  “你是谁呀?我表姐呢?”  “……”    *******    人们总在冬天里怀念夏天,在夏天里期待冬天。我在初冬苦思冥想盛夏的痛苦,但不过是尖锐疼痛的两个瞬间而已,瞬间之后等待我的是漫长的幸福——不用控制体重地吃,不用体育达标测试,不用扩大痛苦来写作文……    于是     夏天的记忆里,装的仍然是满满的幸福,而冬天的记忆里,装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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