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打得不算用力,代如亦回家的时候脸没肿,只是有点红,总之没被代新醇夫妇发现异样。 王芸烟忙着洗菜做饭,瞟了她一眼随口问道,“你脸怎么那么红?” 代如亦瓮声瓮气回道,“热的。” 王芸烟听出了她的声音也不对劲,狐疑道,“你不会是在学校跟人打架了吧?” 代新醇本来在看电视,一听这话也兴致勃勃地抬起头问她,“打赢了没?” “我没打架。”代如亦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就是回家路上摔了一跤,有点疼。” “摔破哪里没?”代新醇对她招了招手,“过来我给你擦药。” 自从那天代如亦被代新醇从土里挖出来以后,他们家就多了很多跌打损伤的药,都是给她准备的。 “没被摔到。”代如亦坐着没动。 代新醇笑道,“没摔倒还疼哭了啊?” 代如亦说,“内伤。” 代新醇哈哈大笑,代如亦站起来说,“我去洗个脸。” 代新醇摆摆手,“去吧去吧。” 代如亦洗脸的时候对着镜子认真看了看,的确没肿,就是有点红印,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她已经说了是被摔的,她爸妈应该不会再去注意了。 她不是故意要骗他们,她只是不想再让他们担心而已。 她在医院醒来的那天,代新醇和王芸烟的样子都让她吓了一跳。 代如亦每天照常上学放学,王芸烟却发现她越来越不好动了,经常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她问过几次,代如亦都把她搪塞了过去。 她的确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在学校受到的孤立变本加厉,现在变成了欺凌。 班主任在打了代如亦一耳光后,似乎越发认定代如亦在怨恨她,单方面觉得有朝一日一定会被报复,对她的态度越发恶劣,同学们也见风使舵,想到什么新的整人招数都要到她身上试验一下。 反正班主任视而不见,没人会管,他们何乐而不为。 代如亦也没怎么反击,只是尽量避开他们的恶作剧。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喜欢幽暗的环境。 因为明亮嘈杂的地方就意味着有人,而他们对她并不友好。 病情初现端倪是在某一天,王芸烟让代如亦陪她出门买菜,代如亦很抗拒地拒绝了。逛街、走亲戚、参加活动……她通通拒绝,而且反应很是焦躁不安。 好不容易撑到了小学毕业,代新醇夫妇去福建拜访老友,不放心代如亦一个人在家,想带她一起走,但代如亦硬是想出了各种借口来拒绝,王芸烟拿她没办法,里里外外叮嘱了一遍就离开了。 他们一走,代如亦连毕业典礼都没去,她把自己反锁在了书房里,三天没出来。 另一头的王芸烟在福建总感觉一颗心悬着放不下来,没待几天就匆匆忙忙赶回了苏州。一看书房的门被反锁了她就觉得大事不妙,请人来开了锁,进去就看到了晕倒在地上的代如亦。 她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打电话给代新醇,等他赶到的时候,代如亦已经在医院里了。 她只是体力不支,被饿晕了而已。 但王芸烟还是找了很多精神和心理方面的专家朋友给代如亦检查,起初代如亦的反应很大,她一点都不能忍受和陌生人接触,代新醇夫妇费了很大的劲才让她确诊。 “我被确诊为社交恐惧症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出门,甚至不能出书房。我爸妈没有办法,最后决定让我换个环境,我就去了福建,跟着师父住。那个时候大师兄已经拜入师父门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看不见,所以我对他的戒心没有对别人那么强。我们住在茶庄,大师兄和师父把我保护得很好,好几年我都没有见过生人…… “师父想办法把我的学籍转到了当地,我的名字入了学籍但是不用去上课,那几年学的东西除了自学的就是师父和大师兄教我的。在高考前的一年,我的病好转了很多,被医生确认为基本痊愈,然后我顺利参加了高考,上了大学,毕业之后在小学当了两年老师,但是我的病对我的影响还是没有完全消除。尽管平时接触得比较多的是孩子,日常应付同事之间的人情往来还是让我觉得很吃力,最后没坚持下去就辞职了,回到福建那边接下了师父的工作。 “遇到你的那年,正好我在苏州教了一年小学,暑假的时候回了福建,被大师兄叫去了鼓浪屿。 “一直躲着你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是因为我有病,而且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完全痊愈,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爆发。我的家人和师门因为我的病已经受了很多年的折磨。能做我爸妈的女儿是我的幸运,但他们有我这样的女儿却是他们的不幸。师父和大师兄也是一样,所以我不想再把你拖进这个泥潭。 “遇见你以后的这几年,我的病情又有所反复,我一边担心你一直不放弃,一边又庆幸你一直不放弃。直到今天,我也不能确定我们在一起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我看不到将来,也不知道自己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影响,希望你慎重考虑自己的选择。如果没有我,你的生活会过得更好。” 终于写完了……代如亦把这些话发送出去,一抬手发现自己写了太久,在山上一直坐着没换过姿势,猛地一停下来就有些腰酸背痛。 算了,走下去就当作活动一下吧。 她沿着原路折返,又用了半个小时走到山脚,再抬头往上看,感觉已经和几个小时前大不相同了。 一切都过去了。代如亦想。 很多小时候想不明白的事,代如亦是在长大以后才知道原因的。不用谁来特意告诉她,自己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比如为什么老师发现了她却没救她,应该是因为她以为代如亦死了。代如亦那时候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近乎没有,老师在紧张之下做了错误的判断。 班主任带队郊游,最后班上死了一个学生,上面追查下来她难逃其咎,于是惊慌失措地逃离了现场。 老师发现代如亦以后通知了警察和她爸妈,很多人上了山找她,最终是代新醇找到了她,把她送到了医院。 比如老师为什么在她回学校以后突然对她态度恶劣。 是因为她心虚内疚。代如亦没死,而她在可以救代如亦的情况下,因为害怕承担责任没有救她,差点害死了代如亦。 又比如班上的孩子为什么在形势转变之后很快就选择了孤立她。 因为她平时太张扬了,自以为自己开朗仗义,殊不知看在别人眼里却是惺惺作态。 人真的是一种太复杂的生物,即便是孩童,也万万不可轻视。 越是明白这个道理,她就越害怕与人接触。 刘笑阳在横店,电影正在如火如荼地拍摄中。和他演对手戏的女演员状态不好,今天NG了十多条都没把一场戏拍下来。天黑之后刘呈估计着今天的戏份不会有进展了,大手一挥干脆给剧组所有演员都放了一天假,美名其曰劳逸结合,事半功倍。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天假是给那个女主角调整状态的,不过他们也乐得轻松一天,美滋滋地就散了。 人都走光了以后,刘呈见只有刘笑阳和他的助理还没离开,走过去和他说话,“难得放一天假,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看看剧本再走。”刘笑阳扬了扬手中的黑色文件夹,“这条一直拍不过,可能也有我的原因。” 刘呈虽然对他的敬业程度早就有所耳闻,此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赏有加,意有所指道,“我倒希望是你的原因。” 刘笑阳笑了笑,没说话。 做演员颠倒四季地拍戏是很正常的事,今天横店很冷,他穿得很少拍了一整天,这场戏却一直在不断地NG,刘笑阳脸上难掩倦色。 和他对戏的女演员最近绯闻缠身,似乎是在圈内的男友劈腿傍上了业内的一个知名娱乐公司总监,消息被人抖在了网上,这两天正闹得不可开交。刘笑阳从助理那里听说了一些。 刘呈语重心长道,“女主角已经这样了,男主角可不能再给我出问题了。” 刘笑阳应道,“刘导放心。” 刘呈今天也是被频繁NG而拖慢了的拍摄进度弄得心烦气躁,敲打完了刘笑阳之后才稍稍定了定心,撤离了拍摄现场。 刘呈一走,助理就从刘笑阳身后冒了出来,端给他一杯热咖啡,横眉竖眼地说,“笑阳哥,他这是在警告你呢!” “我知道。”刘笑阳喝了一口咖啡,感觉胃里暖和了不少。 助理很不高兴,“那你还让他说。” 以刘笑阳如今的身价,就算是程立均这样的导演都对他礼遇有加,刘呈却总爱在刘笑阳面前摆谱,助理很为刘笑阳打抱不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笑阳说。 剧组演员频出状况,刘呈会跳脚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他没踩到刘笑阳头上来,他并不介意让他三分。 助理有感而发,“就你这样的还有人黑你目中无人耍大牌呢……他们真是找不到黑的了。” “他们也黑不了几个月了。”刘笑阳喝完手中的咖啡,把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桶,淡淡道,“走吧。” 助理亦步亦趋跟上他,“笑阳哥,明天你没有通告,还待在横店吗?” “应该不会。”刘笑阳说。 助理一听他这话就来劲了,内心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嘿嘿笑了两声追问道,“去哪儿啊?我帮你订票啊。” 刘笑阳那条引起了轩然大波的微博到现在热度都还没过,助理跟了刘笑阳几年,敏锐地发现他自打从苏州过来以后,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总之就是感觉……忽然变佛系了? 以前他就是佛系的脾气,公司给资源他就让别人先挑,自己有想要的就去争取,但绝对不会仗势欺人强抢,林源头疼得拿他没办法,助理却觉得很佩服他。 能做到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淡泊宁静的人可没有多少,更何况刘笑阳还这么年轻。正是争强好胜野心勃勃的年纪,这个人却很佛系,最近变得更佛系了,连林源劝他续约的叨逼叨都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听,简直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也知道,刘笑阳在微博上说的事必定是真的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对别人的糟心事糟心话容忍度也高了不少。 刘笑阳没满足助理对八卦的好奇心,任由她上蹿下跳也没透露出半个字,助理只好悻悻离开了。 临走时还扒着他酒店房门哀怨道,“笑阳哥~你好绝情啊~” 刘笑阳含笑看了她一眼,“你再不走,我还可以更绝情。” 助理成功接收到来自老板的强大威胁,立刻严肃了面目表情,一本正经道,“笑阳哥早点休息,小的先退下了。” 助理前脚刚走,林源后脚就打来了电话。 刘笑阳接起来,就听见了林源压着火气的声音,“刘笑阳!都快半个月了,微博的事你是不打算给我个解释了?!” 刘笑阳笑道,“我谈恋爱你来要个什么解释,你又不是我现任。” 林源火冒三丈,踹了办公室的椅子一脚就质问他,“公开恋情就算了,你还公开婚讯!你今年才多少岁啊?!二十二!圈内哪有二十二岁就打算结婚的男演员啊?” 刘笑阳说,“我。” 林源听见他的回答,差点没一口气喘不上来,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源打算跟他讲讲道理,“艺人要想红必须得有流量,流量从哪儿来?流量不就从粉丝那儿来。你现在还年轻,这么一时冲动是会流失大量粉丝的,以后的发展必定会受阻,你明白吗?” 刘笑阳浅浅应了一声,“嗯。” 林源拿他没办法了,认命道,“你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啊?” “林哥。”刘笑阳突然喊了他一声。 林源愣了愣,“你说。” 他和刘笑阳关系好,平时说话基本都是直呼其名,已经很久没听到刘笑阳这么郑重其事地叫过他了。 刘笑阳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会再和晶娱续约了,也不会再和其他公司签约。我要退出娱乐圈,以后不会再演戏了。” 林源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 他一直以为刘笑阳是少不更事心血来潮,所以从没把他说过的要走这件事放心上,总觉得刘笑阳迟早会醒悟,他只用跟刘笑阳讲清楚利弊就行了。 林源不说话,也没挂断电话,刘笑阳就这么耐心地等着。 等待良久,林源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为什么?” “我找到了那个人。”刘笑阳微笑起来,“我要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就必须脱离聚光灯下的环境。” 林源无奈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五年前签下刘笑阳的时候,对方就告诉过他自己进娱乐圈是为了找一个人,林源那时候根本没把他这话往心里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想清楚了。”刘笑阳说。 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