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攀上城墙,福纨溜溜达达,沿着护城河堤往南走。
时辰尚早,天街冷冷清清,她穿过一派萧瑟的东西市,又折过一处小巷,最终停在一处旧院落前。抬头看那墙壁斑驳剥落,枯死的常青藤攀过房檐,低低地垂下来,枯枝落了一地也无人打扫。
她叹了口气,上前敲门。
破木门没有锁,一叩就开了,她探头进去:“那个……”
话音未落,忽听得利刃破空之声。
福纨猛地一缩头,背后门板“咄”的一声,却是深深钉了一支镖,尾部兀自震动。
她干笑两声:“那个,我不是什么坏人。”
里头停顿片刻,传来一个犹豫的女声:“……福纨?”
“对对是我。”她眼前一亮,立刻就要推门进去。
谁知还走出不到两步,就被一柄剑鞘抵住了脖子,顺势抬头一看,却见那白衣女子反手执着剑,一脸不虞。
福纨抬起双手:“好姐姐……”
“别叫我姐姐,”白蝉抿紧唇,面上泛出一点薄樱色,“你这,你这……”她执剑的手抖了抖,“你这登徒子!”
福纨第一反应是想笑,为了保住小命,拼命憋了回去。
福纨道:“好嘛,白姑娘。”她抬起手指,软绵绵攀上对方粗糙的剑鞘,眼波微微一转。
白蝉别过脸。
“想杀我?”她手指缓缓顺着剑鞘往前探去,如一条水蛇,就在两人手指将触未触的瞬间,剑客猛地收回了剑。
福纨:“既是想杀我,怎的不拔剑?”
白蝉冷哼,掉转剑鞘往砖地一插,坚硬的青砖立刻裂出了许多蛛网似的纹路。
她道:“对付你,还用不着剑。”
饶是福纨早知道她武功高强,亲眼见到,也不由咋舌。
福纨软声告饶:“算我错啦白姑娘,喏,这不就上门给你赔罪了么?”
白蝉:“你如何得知我的住处?”
福纨笑得得意:“秘密。”
白蝉:“……”她横剑胸前,警惕地盯着她,“行,既然话带到了,请回吧。”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福纨从袖中掏出一只荷叶包,“捎了宫里的点心给你。”
她硬邦邦地:“不需要。”
那荷包散发出阵阵清香,混着肉类特有的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半柱香后,两人对坐在木屋里,桌上摊着一只鲜嫩的糯米鸡,两双筷子,还有一壶冷茶。
廊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啄着土壤,掀起一股冬日里难得的青草气。
“啊,再有一杯酒就好了。”福纨感慨,“廊下听雨,知己对饮,岂不人间乐事。”
白蝉淡淡瞥了她一眼,只道:“我素不饮酒。”
“你可真是……”福纨挑起眉毛,却没说完。她环顾四周,只觉得这位白姑娘生活委实简朴,清锅冷灶,家徒四壁,屋内挂了青纱帷帐算是隔出间卧室,榻上薄薄一层被褥。
不喝酒,不赌钱,连美食都吃得克制——活得如苦行僧一般。
“我不觉得苦。”白蝉抬眼看她,“人间富贵,过眼烟云罢了。”
福纨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吐露了心声。
“换我可受不了,”她掰着手指头,“呐,我想要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哪样不需要银子?”
白蝉蹙眉:“光有银子,就都能买到吗?”
福纨从眼尾看她,白蝉坐姿端正,愈发显得腰线柔韧漂亮。此时她也正回望着她,眼下泪痣衬着窗外粼粼水光,如一枚清浅的泪。
光有银子……
福纨笑了:“或许不成。”
“但我想往高处爬,也不全为了钱,”她抱起膝盖,在硬而冷的椅子里蜷缩起来,许久,才道,“我想活着。”
白蝉望着她。
福纨埋首于腿间,闷闷地:“不仅如此,我要活得比旁人都快活。”
“可你方才说——”
“像今日这样,和你坐着赏雨,自然是快活的,”福纨道,“可若我不去争,不去抢,又有几个今日好活呢?”
白蝉看向檐下连成串儿的雨珠,静静听着。
福纨:“你武功高强,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可我不行。”
“若你想的话,其实我……”白蝉猛地刹住话头。
福纨笑了:“你不用为了可怜我,就说那些好听的来哄我。有这功夫来哄我,倒不如叫我再亲一亲。”
白蝉:“……”她就不该请这家伙进门来。
“哦对,”福纨在腰间拍打两下,摸出几根细细的棍子,“喏,这个送你。”
“?”
“焰火棒,没玩过吧?”福纨笑嘻嘻地跳下凳子,“等着。”
她从袖中抽出火折子,轻轻一晃打亮,凑到那不起眼的杆子旁。起初是一阵黑烟,不多时,从烟气里嘣出火星来。
咔咔、咔咔。
星子越来越多,如一场流星坠地。
白蝉那双凤眼微微睁大了,微光映着她水色潋滟的瞳仁,又尽数收入福纨眼底。
“喜欢吗?”
白蝉不答,却握着那焰火棒不肯放,直到火星燃到尽头熄灭了,也不舍得扔到一旁。
福纨心里有数,微微一笑道:“慢慢玩,我该走了。”
白蝉:“那个,等等——”
福纨扭头:“嗯?”
白蝉面露纠结,最后从怀里取出一枚小竹哨,递给她。
“这是什么?”
“……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