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华城灯火通明,霓虹灯点缀的招牌在月色下尽显出妖娆的色彩。应遥跟在林记年的身后,拖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垂下头看一眼身边小贩摆出来的货物,随后在他们热情的推销下摆了摆手。 夜市通常是每个城市最具烟火气的存在,人世百态,酸甜苦辣,在这里被煎炸的滋滋作响,冒出缕缕白烟,被吞入腹中。 至少应遥是这么认为的。 夜市的人很多,以至于林记年走了一会儿后就会刻意的放慢步子,但因为有前车之鉴,为了避免尴尬,应遥也特别注意着保持距离。 其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和林记年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放松,就好像,习惯了一样。 “汪…汪汪…” 听到叫唤声,应遥下意识的寻找声音的发源处。 林记年也停下了脚步。 是一个买狗的小贩。他开着一辆红色的局部有些掉漆的三轮车,车子上面放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三只小狗。在纸箱的旁边,是一堆类似于笼子,狗链之类的养狗用品。 应遥望着纸箱里的三只小狗,其中一只活泼的很。当另外两只都趴在那里没精打采的像是在小憩的时候,它在旁边冲着应遥摇着尾巴直叫唤。 于是应遥伸出手,手指在它头顶上方画着圈圈逗它,而那只小狗,则是使劲往上够,小屁股一甩一甩的,那憨憨的模样,着实可爱的紧。 她的眼角眉梢都沾染了浅淡的笑意。 狗贩是个瘦小的年轻人,看上去精明得狠。他见此,觉得是生意来了,便一扫之前在旁边懒洋洋的态度,热情的迎了上去:“小姑娘,买狗吗?” 应遥逗狗的手指停了下来,摇了摇头:“不了,我就看看。”随即她准备离开。那只小狗许是知道了她要走,趴在纸箱的边沿上摇着乖巧的望着她,呜咽了一声。 她想起了以前在顺安的时候,她就曾养过一只黄色的中华田园犬,那是她抱回家的流浪狗。小小的一只,大冬天的缩在学校里的绿化带里瑟瑟发抖。它身边匆匆而过的脚步那么多双,结果最后只有应遥停在了它的面前,用围巾包裹着仍在发抖的它带回了家。 应遥记得当时自己还跑去校门口买了个肉包子喂它,见它吃的开心,就颇为开心的称呼它“肉包”这个名字。 当时的肉包,就是那么开心的冲她摇着尾巴,在那个寒冷的冬日。 恍惚间,眼前的小狗和记忆里的那只慢慢重合,以至于应遥心里一软,半天挪不开步子。 林记年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是一只金毛犬,小小的个头,冲着应遥使劲撒娇,不得不说和旁边趴在那里懒洋洋的两只相比起来它真的很机灵。 小贩见应遥虽然摆出了拒绝的意思,视线却一直不受拒绝的看着那只狗,当即心下便了然了几分。他转变了攻势,将目标放在了旁边的林记年身上。 “小伙子,”小贩热情的冲林记年招呼道,“给你的女朋友买一只吧!你看她这么喜欢这只狗,反正我们家狗也不贵!” “女朋友”一词点醒了应遥。还没等林记年回答,她就抢先开口:“不用了,我妈不喜欢狗,我养不了。” 这是实话。 林记年看着她,她收回了逗狗的手。垂下了眼睑。 “走吧。”她对林记年说。 她从来不能拯救什么,从来都不能。 最后肉包的结局,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种感觉,她到现在都没有摆脱过。父母离婚的时候,父亲让她去华城的时候,零零散散的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没有商议乃至拒绝的权利。 这种感觉,是无力啊。 林记年跟在她的身后,一路无话。好像他们之间就适合这样,彼此沉默远胜于频繁的交流。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到最后也没说出口。就这样他们踩碎一地月色,他将应遥送至沈家门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应遥站在门口说道,“要进去坐坐吗?” 是很不走心的邀请。 “不用了,谢谢。”林记年说。 应遥并没有强求:“那再见。” “再见。”他说完,二人皆转身离去。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事后应遥细究起来,仍觉得还是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似乎在每个自己落魄甚至是无助的时候,都会出现这个少年的身影。 像是最开始,将她埋葬在雪夜的难过与悲伤,一一撞破。 她推开了门,那是她现在所谓的生活。 客厅里灯火通明,徐妙年坐在沙发上,仪态万千。大门开合的声音令她下意识的向玄关处望去,见是应遥,倒并不是很在意。 但她终究是应遥的母亲,尽管这个孩子的存在时时刻刻不在提醒着她过去那种于她而言难捱的生活,但从另一种方面来讲,也满足了她高高在上的虚荣心。 那是一种对过去的生活彰显自己胜利的姿态。 “我回来了。”依旧是那种冷淡的语气,落在徐妙年的耳朵里,令她皱了皱眉头。 对于应遥这个女儿她了解的不多,甚至可以说是疏忽的。她可以说每方面都很优秀了无论是学习,相貌还是其他。可唯独这样冷淡寡言的性子,以及她隐隐透露出来的抗拒,令徐妙年不喜。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徐妙年想着,语气里不由地多了些严厉。 “和同学吃饭去了。”应遥答道。 “哪个同学,男的女的?”徐妙年继续追问。 “男的。”应遥站在她对面沙发的后面,回答的简洁明了。 “你谈恋爱了?”徐妙年刨根问底。 “没有。”应遥说。 “没有那你和他出去吃饭?”徐妙年明显很不相信应遥的回答。 “只是吃顿饭而已。”应遥回答的漫不经心。 “应遥!”徐妙年似乎有些难过,“你是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 应遥不说话。 徐妙年望着站在那里她,语气温柔,似是要在现在,将一切的心结化解:“你应该知道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怪我跟你爸离婚,怪我不要你,怪我........” 她的声音嗡嗡的,听得应遥心烦意乱,以至于后面徐妙年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她很想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但是却忍住了。应遥感到了一阵疲惫,日积月累的,深入了骨髓。 “沈煜扬那个后妈啊.......” 餐馆里那些女孩子的话还在她的脑子里绕来绕去,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城市,还有多少家餐馆里,那些旋转着的吊扇下面,滋生着诸如此类的对话。 她轻舒了一口气。 “我什么都知道啊。”应遥说。 那样欢快的语气,使得徐妙年欣慰的笑了,她说道:“你知道就好。你是我的女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也别嫌妈妈唠叨,你的前途也不是那些毛头小子可以比的。现在你还太小,对感情的理解又不透彻,妈妈是担心你上当吃亏。” 她依旧觉得应遥是在谈恋爱。 “真的只是朋友。”应遥的解释在徐妙年听来是那样的无力。 “妈妈是过来人,你们这个年纪的那些小心思啊,你妈我啊早就门儿清了。”徐妙年笑道,“好了,你回房间写作业吧,等会吃饭我让王妈去叫你。” “不用了,我不饿。”应遥说完,就回了房间。 徐妙年从头到尾没有询问应遥的脸,或者说,根本没注意。 应遥站在房间洗手间的镜子面前,望着脸上一边一个颜色变浅了的可笑的掌印,眼神悲凉。 能有什么前途?顶多,是到时候和沈煜扬争那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像强盗一样。 她摁了下水龙头。水流倾泻而出,她弯下腰,用手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泼洗着,如此反复。 等到应遥再次抬头,看着镜子里脸上还带着水滴的自己,似在思索。 她总是保持着时刻的清醒,不愿被这样的生活同化。 应遥的手,轻抚上手腕的桃核。 夜色渐浓,林记年洗过澡,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他的发梢仍在滴水,他却懒得擦,而是随意的将毛巾搭在肩膀上。留声机里黑胶唱片在缓缓的转动,演奏着萧瓦格纳。轻缓的音乐在房间里静谧的流淌着,滑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想起了之前应遥和小狗玩耍的模样,毫无征兆的,就那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个时候的她看上去,是柔软的。 林记年像是蓦地想起了什么,拿起了桌上的车钥匙下楼。 对于他们来说,开车简直是家常便饭,哪怕没有驾照。 当他到达之前那个狗贩所在的地方时,对方已经准备收摊了,看上去生意不是很好,那三只小狗一只也没卖出去。所以在他看到林记年的时候,眼睛简直跟放了光一样。 “小伙子,是准备回来买给你女朋友吗?”他依旧很殷勤。 “嗯。”林记年看向纸箱里,那只小狗原本神色恹恹的趴在那,待看到他以后,立刻神气起来,冲林记年叫唤了两声,可劲的摇尾巴。 “这只多少钱?”林记年指着那只小狗问道。 小贩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伸出了三根手指,用一种试探的语气说道:“既然你女朋友那么喜欢它,那我就打个折,三千,怎么样?” 林记年没反驳什么,尽管他知道小贩是在漫天要价,却还是说道:“可以刷卡?” “可以的!”小贩说完,麻溜的从纸箱旁边的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个pos机。 等到林记年付完钱去抱那只金毛犬的时候,后者冲他摇尾巴。小贩见他好说话,又开始给他推销旁边狗粮啊笼子啊之类的用品,却被林记年一一拒绝。 他将小狗放在了副驾驶,后者乖巧的趴在那里也不叫唤,林记年开得平稳,就这样一路向回家的方向驶去。 年少时的喜欢不动声色,只会在心里唱着沙哑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