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所言的与长乐王府有关,乃是廷尉审问苑囿丞后得知此事为南朝细作所为。事先给老虎服下了引其发狂的药物,才会在表演时突然发狂。
太后已下令在京中各处搜捕南朝人士,并派人封锁了专供南朝使者居住的金陵馆,将人下狱,严加审问。一时之间,洛阳城山雨欲来。
任城王所报与建元帝所料分毫不差,那苑囿丞和几名驯兽师是南朝来的顺民,他便猜太后要栽给南朝,与南朝断交。
而长乐王府中恰有一位南朝人士,即念阮的继兄苏衡。
听完任城王的禀报,念阮面颜微白,笼在袖中的指尖轻颤。
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他这个时候要她留下,是要用衡哥哥来要挟她!
诚然她因为前世兄长的死有些迁怒继兄,然继母只有这一个儿子,继母待她很好,她又怎能让继母伤心……
“想好了么,朕要的答案。”
建元帝唇角噙笑,眼如珠玉璨目,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脸颜乍红乍白的小姑娘。他知道,她一定听得懂他问的是什么。
虽说拿人要挟有些令人不齿,然事急从权,眼下他也顾不得了。再这么捱下去,只怕命定的皇后都要与人跑了。岂不叫列祖列宗笑话。
念阮雪白的颊际已有冷汗涔涔,小鸽子似地低了头,两股微颤地跪下:“我衡哥哥是清白的。望陛下明鉴!”
“你是如何知道他是清白的?莫非你与他同谋么。”建元帝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扶着床榻慢慢站起身来。任城王眸光微动,想过去搀扶,他却摆了摆手。薄唇轻勾,取下榧木衣架上的玄黑袍服披上。
“清白与否,交付廷尉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嗓音清沉柔和,如箜篌悦耳,却如有凉气幽幽在念阮耳后吹拂。
他已弱冠之年,太后虽不放他亲政,唯独廷尉这一块放权给了他,他自十四岁起便在华林园听讼了。衡哥哥入廷尉,无异于羊入虎口。
可是他不该拿衡哥哥来威胁她。他是个公私分明的圣明天子,前世不计较他南朝出身,在继母死后仍对他委以重用,如今怎么会拿衡哥哥来威胁她?
她水目中满是不解,更不知如何作答。惶惶良久,终于忍不住抬眼低声道:“陛下是圣明之主,怎可因私废公……”
小姑娘眼睛湿漉漉的,眼圈红红,像只受惊的羽雀,实在堪怜。建元帝语声也不觉温柔下来:“这怎能说是因私废公?”
“念念,我知你怕我,亦不会信我,今日当着小叔叔的面儿,我可向你起誓,绝不会因公废私、拿你哥哥的事要挟你。”
“朕只是希望……”他顿一顿,竟有些害怕会再度从她口中听到拒绝,“朕给你哥哥机会,你也给朕机会,先不要同燕家订亲,好么?”
念阮紧蹙的蛾眉微松弛几分,噙泪的眼中仍有不安。在侧围观良久的任城王却是皱了皱眉。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陛下对萧四的感情之深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也难怪这小姑娘会不安,无论如何也不肯信他。
他倒是信的。前世,他也以为陛下是迫于太后的压力才娶了她,并非真心喜欢,后来才知不是。
若不喜欢,怎会为她六宫虚置;
若不喜欢,怎会即便她不能生育也不肯宠幸别的妃嫔。
若不喜欢,又岂会弥留之际还强支病体地等着洛阳的书信,然而等到的却是一句冰冷刺心的“我愿与君绝”……
强扭的瓜终究不甜,他们之间,不会有好的结果。
博山炉中的安神香,清沉的香气如水纹汩汩在殿中流动。玉漏低低地在角落吟唱,年轻的天子还在等她的答案,朝她伸出一只手去。
这只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才在虎圈之中救了她。
念阮沉默一息,搭上他的手站了起来,似是默认了。
建元帝唇际于是浮出笑意,“回去吧。”
“安心等着,廷尉或会来拿人,但朕亲自审问,不会冤枉他的。”
他相信,自她走出式乾殿的一刻起,全洛阳城都该知晓她是他嬴昭看中的女人了。汝阴姑姑会怎么做,不言而喻。
念阮轻轻点头,两颐如桃花浮绯。她只要他这一个允诺便足够了。她对衡哥哥有信心,相信他不会参与南朝之事,只是身份敏感了些。这些年,母亲也一直要他藏拙,连宫掖的宴会也从未参加……
前世,他是被嬴昭步步紧逼才会远走南朝,给了他栽赃长兄与南朝勾结的借口,急召长兄攻打南朝以表忠心。然后,她那为靖朝守关多年忠心耿耿的长兄萧岑,便死在了寿春。
念阮心头才有些萌生的感动顷刻又烟消云散,无意触到腰间系着的太阿,取下来还给他:“陛下的太阿……我,我还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