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颂窝回自己的荷溪轩的时候,猛的打了一个寒战。或许她之前做足了在这吃人的贵族中周旋,但是第一次直视让人坠入深渊的陷阱,看到那些卑劣而阴暗的心思,她却感觉不寒而栗。 "颂姐姐,颂姐姐。"稚嫩的声音从门外院子里传来,越来越近。在靠近大门是,唐颂将门打开了。是唐勋,唐贺氏前年生下的嫡子。 "颂姐姐,我给你带糕点来了,娘说你今天晚上吃得少,我就给你送来了,这是我偷偷从厨房偷的哦,可好吃了。" 小孩子真奇妙,唐颂微笑着蹲下来,接过唐勋怀里拿布抱着的糕点。唐勋生得好,可谓精雕玉琢。唐颂自说自己这个皮囊算好看的了,可却没有眼前这个儿童的漂亮。或许是心思重了,没了生气。 "勋少爷,你可等等嬷嬷啊。"在唐颂抱着唐勋,两人一起分食糕点时,负责照顾唐勋的苏嬷嬷才赶到唐颂门外。苏嬷嬷朝唐颂行了礼,站在一边喘了好久气,才顺了下来。 "大小姐,夫人一日只让少爷吃两个酥饼,您可别给他吃多了,不然晚上不消食。" 唐颂好笑的看着怀里的唐勋,又看了看桌上四块酥饼。想必是自己想吃,才拿这么多的。唐勋个小油条从苏嬷嬷说话后就紧紧盯着唐颂,看自己的长姐变了脸,连忙抱住唐颂。"长姐,长姐,我就是想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和你分享。" 小机灵鬼,唐颂失笑。在送走唐勋后,唐颂拍了拍黏在衣服上的酥饼渣,□□喜使唤下去备热水洗澡。 其实,这里也不错。唐颂擦了擦手里的油,笑着想。 之后几日无事,不过唐颂回学堂的事是提上日程了。看蒋清然的信里说,这学堂里的学生基本都是世家里的,上次在姜家后院见着的世家子弟大多都在这个学堂里。不过唐颂急着回学堂是因为一件事,一月后太后大宴,各家女子都需要在学堂定好才艺,等周先生上报。 唐颂有些愁,她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琴棋书画四样。琴吧,唐颂会钢琴,可这里连个消音踏板都没有。棋这种东西,唐昭也只是知道马走日象走田,围棋这类唐颂只会用来玩五子棋,倒是西洋棋唐颂玩得多一点,当赌注玩。至于书画,唐颂也就是会点皮毛。老头还真骂对了,洋鬼子一个。 躺在架子床上,唐颂抬手摸上暗红的真丝围帐。架子床的四面床牙浮雕螭虎,牙板上用矮柱分为数格,中间镶安绦环板,刻花卉纹饰,这足以见这床的做工之精。唐颂虽盲,看不懂这些纹路是什么意思,却知道这是花梨木制成。 床心材红褐色,材质也致密硬重,纹理细密美观,自然形成鬼脸,还散发芳香,经久不退。唐颂曾经家里也有不少花梨木家具,没这里的多,也没这里的精致。这屋里大半的木质品都是花梨木制作,剩下的小件雕刻品便是老山檀制成。 唐家家底多少,她不从得知,不过光是这荷溪轩的一角就证明唐国公这个招牌有多响。唐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需要为家里争一口气。没有来这里之前,她上面还有一对哥哥,她是幺女。打小她就负责开心就好,怎么高兴怎么来。 而现在,唐颂想着周围的一切,无论是为了唐家还是她自己,她都必须做到优秀,甚至不能平庸。带着这种惴惴不安,唐颂睡晚了,自然也就起晚了。不过到诚轩斋时,来的人十个手指就可以数得清,而她的妹妹唐昭赫然就是其中一个。 看到唐颂这么早来了,几人都有些意外,喳喳一团。不过唐昭似乎不那么意外,小跑过来给她指了位置。 唐颂在位置上坐了会儿,才陆陆续续来人,但大多都绕着她周围几个位置走。唐颂大概能猜得出她周围的位置都是哪些人了,撇撇嘴,看来蒋清然的名声真挺大的。 诚轩斋外面传来吵闹声,她扶额,这声音一听就知其中一个是蒋清然。刚和徐飘飘吵了一架的蒋清然气呼呼的坐到唐颂旁边,跟在她后面坐过来的是宋家女儿宋怡彤,之后是贺家贺簌宓,韦家二女韦若蓓和韦若俒。而她们对面落座的是姜瑶依和徐飘飘。 唐颂先是面临了一堆小姐们虚假的问候,就比如徐飘飘坐在位置上,只是偏头看着唐颂,"唐乐安,你没有被毒坏脑子吧。" 当然没有,唐颂保持微笑,强忍着冲动保持微笑。这徐飘飘能这么做自然是受了姜瑶依的指示,不过原来这里的官二代们都是这么嚣张的吗,不怕被人抓了尾巴搞到皇上拿去 不等蒋清然再次炸毛,周先生已经坐上座了。这短时间的下午课让唐颂挺尊敬这个明显不比她大多少的年轻人,就像她曾经的老师一样,对知识有着敬畏之情。 蒋清然填了坐弹古筝,唐颂对此挺惊讶,倒是不意外,这些大户小姐对这些东西精通很正常。而她们最大的对手姜瑶依做诗画。 其实唐颂是想过借古人的诗来装点门户的,可惜她目不识丁,那些古诗她也背不得几首。而且,唐颂对别人的学问还是抱有敬畏的,要说让她抄了别人的文章,她心里多少有些过不去。哦,主要还是唐颂根本就是个文盲。 下课后蒋清然拉着唐颂非要去茶楼坐一会儿。这会儿茶人高朋满座,蒋清然一手包了一个大包间。唐颂只是让念兮叫人回家通知一声,便跟着她坐了下来。 一楼说书人正在讲三月前北伐大捷的事,唐颂饶有兴趣的听着。蒋清然转了身看向窗户外,一阵烦躁,到哪又能听到卢修泽的名字。 "清然你别这样啊,我觉得这卢修泽是个不错的。" 唐颂开口,带着世家小姐的矜贵味道,传到隔壁包厢。在座几个男子皆是一愣,率先开口的是蒋韦敦,"让小二把二楼的包厢全部清出来,我们包了。" 蒋韦敦是为了女子口中那个蒋清然,几人看着卢修泽的眼神讪讪。其实这京城有几个女子真的愿意嫁给卢修泽这个黑脸煞神呢,刚刚那姑娘安慰蒋家小姐大概也是不安好心,几人心想。 蒋韦敦正要起身去隔壁间,卢修泽抬手拦住了,朝他摇摇头。他们这两个包间应该原本就是一间,刚刚小二将他们安排在这里定然是有什么问题。 这厢,蒋清然像倒豆子一样说着卢修泽的坏话,唐颂咳了一声。"嫁了卢骠骑肯定比嫁给别人要来得好,你就知足吧。" "唐丫头你这是损我呢,要嫁你怎么不嫁,正好你家推了闫殊觉,不如和你爹爹说一声你想嫁了卢修泽。你如愿了,我也如愿了,两厢都好,怎么样?" 蒋清然说话没个把子,开口了什么话都说得出。蒋韦敦这边听到两女子的对话,都是倏然一惊,这人居是唐国公的女儿,而且还让他们听到了不少八卦。蒋清然说完之后,唐颂边沉默了。 长时间的沉默让卢修泽周遭空气有些冷,望着架子上的兰花凝视了许久。就听唐颂开口。"我倒挺欢喜武将的。" 唐颂喜欢那种野性难以驾驭的男人,曾经她也是疯狂追过韦德的人。对唐颂来说,这里的武将应该最符合她的审美,只可惜唐国公是不会将她许给武将的,末了看蒋清然揶揄的眼神,唐颂只能补充, "大丈夫保家卫国,我们这些小女子有崇拜之情无可厚非。文人也好,武人也好,只要待我好,嫁过去自然是高兴的。" 下面说书人换了故事,讲起了前朝趣事。蒋清然和唐颂被吸引了注意力。卢修泽这边在唐颂说出欢喜后就扬了笑,蒋韦敦面色不改,但心里却琢磨着卢修泽的意思。 蒋清然回蒋府之后就被自家哥哥拉着训斥了一顿,听了下午的事更是一惊。"是三皇子安排的吗?" 这事做得漏洞百出,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有人挑拨。蒋韦敦摇摇头,撇了眼自己这个爱冲动又勉强有些小聪明的妹妹,"只能确定是三皇子那一派,这是做得不高明,肯定不是出自三皇子。" 蒋清然眼神暗了暗,"哥,你说卢修泽听到我说这话。" 蒋清然是骂了卢修泽,但她心里清楚这个家伙不会因为这个事迁怒他。两人虽然谈不是交情多深,但也算知根知底,卢修泽没这么小气。不过要是因这事能让卢修泽选择避婚的话。 蒋清然是什么尿性,她只是动一下蒋韦敦就知道这个妹妹动歪心思了,连忙拍桌。"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你,你真以为父亲能让你嫁到贺家去我的傻妹妹,这卢修泽能保你一辈子安稳,不牵扯到夺位之争中去。唐家这一派这个烫手山芋,我们还是少碰得好。" "那乐安,"蒋清然犹豫了 。蒋韦敦回想起下午卢修泽的样子,微微皱眉。"给你透个消息,卢修泽似乎对乐安这丫头不太一样。" 这不太一样说得很含糊,在朝的人都知道卢家几乎就是代表了皇帝,卢家几子现在都在边界驻守,如今卢家嫡系一派只有卢修泽在京城,可以说卢修泽现在就是代表皇帝出来活动的。现在卢修泽对唐乐安不太一样,就证明皇帝现在对唐国公,甚至整个唐家生了怀疑。 蒋清然一惊,神色凝重。蒋韦敦抬眼看了眼蒋清然,"这话你不要告诉乐安了,不过哥哥答应你,尽力帮她。秋季考试,也会争取中状元。" 这应该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蒋清然心里清楚,叹了口气,她这个儿伴命数苦。何止唐乐安苦,她又何尝不苦。抓紧了怀里的蓝色荷包,蒋清然沉默了半响,才点点头。这荷包她是送不出去了。 回院子之后,蒋清然将荷包取了出来,指腹在上面的鸳鸯刺绣上摸了又摸。过了好一会儿,屋里才响起蒋清然语调平平的声音。"荷怜,拿去烧了吧。" "可是,小姐。"那丫头接过蓝色荷包时,看着自家小姐。这是她家小姐花了一个月才做出的女工,夜夜挑灯,还不敢让人发现。 "少说废话,快去烧了。"在荷怜要跨出房门时,蒋清然又后悔了,"等等,就……" "就在这里烧吧。"蒋清然的眼里是平静,是接受一切的木然。 烛光跳动,触到布料发出呲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