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渔翁自称,说是到了海外的雪衣岛,向渔民们论说一番岛上的奇闻,说传说都是真的,众人都连连称奇。从那以后,又有很多人,按着渔翁的指示线路,去海外找雪衣岛,可是居然没有一个回来!连那渔夫,后来也不见了踪影。日子一久,雪衣岛又成了一个传说,去雪衣岛冒险的人也少了,渐至于没有。” 梁宣听到这里,心下暗自道:“这个雪衣岛的故事似乎在哪里听过。那个出海返归的渔夫就是我们渔仙镇传说中的那人,难道这竟然是真事?”他心中转念,想要说出来,可是曲治平已经又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后来,这个消息被林掌门知道了,林掌门居然便要去看看!他将泰山派的事务交给师兄唐代英前辈,订了三年之约:说是如果三年不回,就将掌门之位让给自己的师兄。交代完,他自己领着七个得意弟子,就到了东海之滨,去寻雪衣岛……” 梁宣听到这里,又想:“林掌门也真够莽撞的,这什么雪衣岛的故事明明就是一个传说而已,多半并不可信,可他居然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所在,游山玩水,连偌大一个门派的事务都不顾了,若是换了我,真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他又望向闻琴,心里道:“琴儿总说我冒失,可是现在来看这林掌门也够冒失的,只怕也不在我之下。可见武林高手也有性格莽撞的。” 曲治平继续道:“林掌门一去三年未归,泰山派掌门之位空悬,武林盟主也没人当,江湖上几乎大乱。于是,派里上下纷纷议论,有的说该让掌门师叔唐代英承继掌门之位,还有的人不服,说要举行一场比试,才能决定到底谁是掌门;大家争论不下,就在这时候,林掌门突然回来了……” “林掌门三年之后终于归来,很快门派上下都恢复了平静,可是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林掌门带走的七个弟子,没有一个回来!……” 曲治平说到这里,语声突然一提,甚是凄惨。梁宣心里微微一震,心想那七名弟子难不成都丢了性命?看了看闻琴,果然见她肩头微微颤抖,于是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 “掌门说,那七个弟子已经留在了雪衣岛,不愿回来了!大家将信将疑,但是谁都不知道七位师兄到底去了哪儿。掌门回来以后,最初几个月,一切平静,他依旧练功,养些花,种些草,只是不再随便下山,也不随便下玉皇顶。直到后来,掌门的行动有些古怪,师叔发现他,竟然在十八盘旁边的高崖上种起了花!” 梁宣和闻琴听到这里,彼此望望,一齐抬头望向那止步崖的崖顶。那一处杂草丛生,枯黄中渗透着几丝诡异的黑,突然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曲治平笑一笑,道:“想必你们也猜了出来,这花,就是那崖顶上的草!现在它们还长着,不死不活。从几百年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据说从没开过,也没人知道开花是什么样子,它们只是也不长,也不死…… “这件事情,一开始大家都不晓得,直到后来,那崖顶上,原先生长的一棵迎客松慢慢枯死,随后是其他的花草,也一棵棵枯死,最后,整个山崖居然寸草不生!门派里已经有人对此议论纷纷,这时候掌门已经经月闭门不出,大家谁也没有见过掌门的面。这时,师叔突然出面,说掌门染病,并将那处山崖划为门派禁地,还命名为‘止步崖’,意为全派上下,谁也不准上去。其实这么高的山崖,如果不是有仙人辞汉步的轻功,就是门派的弟子也是想上也上不去的。 “又过了不到七日,突然一日夜里,玉皇顶发出召集急报,召集几位师叔一齐上山,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第二天,就传出了令全派上下震惊的消息——林掌门暴毙玉皇顶上!据说是痼疾发作……林掌门死得蹊跷,连丧事也发得极为潦草,可是继位掌门严禁门派之中议论此事。 “掌门故去不到七日,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之前伺候掌门的几位师兄,居然也一一莫名暴毙而亡!当时玉皇顶的师兄们,有的看见死者的,说,死者濒死时,全身汗毛倒竖,大声呼叫,如冻僵了一般,手脚不能屈伸,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层苍白的冷气!最后声嘶力竭而死,非常凄惨!还有的浑身上下缩成一个小团,又干又瘦,犹如被抽干了血的干尸,煞是可怖! “那一天全派的人,有大半个山头的弟子都知道了这事情,听到了那几位师兄的惨叫。十八盘上围满了泰山派弟子,大家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唐代英掌门,面容肃然,头发有几丝凌乱,一手拿着一把剑,另一手用包袱裹着一团不知是什么东西,从南天门上乘轻功一路直下,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只见唐掌门在止步崖前停住,还有人看见掌门那持着包袱的手微微发颤。他使出了仙人辞汉步,凌空直上,沿着这滑不留手的止步崖一路飞升,到了崖顶;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向上去,只见他到了崖顶,将那包袱里的东西嫌恶地一抖,那里面的物事就稀稀落落掉了下来——原来就是那山顶上种的毒草! “唐掌门在崖顶上站着,高声喊道:‘泰山派的人听着!全派上下,无论何人,皆不许上此山崖,不许靠近此山崖,违者必当身死!此物乃天下奇毒之物,修为不够者,沾身即死,尔等铭记于心!’他说完,另一只手抽出那把剑来,大喝一声,剑身连根没入那崖壁里,声音格外响亮。‘此剑就是对你们的警告!’唐掌门高声道。 “当时日色昏黄,唐掌门的凄厉声音在山中回荡,几乎整个山头的人,无不听到了这几句厉声的警戒。后来有的师兄说,那声音,现在听来都让人不寒而栗!只因为唐代英掌门向来一团和气,连他的弟子也没有被他责骂过,那是第一次,所有人见到唐掌门如此的声音…… “后来,那止步崖上除了顶上那几棵草,渐渐地全部草木尽皆死光。还有人发现过几只猴子的尸身,从那高崖上坠落下来,据说那猴子浑身上下都好像冻僵了一般,毛发泛白,如同结了冰,死状跟那几位师兄相仿……” “曲大哥,你莫讲了吧!”闻琴忍不住打断他道。梁宣握着她的手,这才发觉闻琴已经吓得小手冰凉,浑身直打哆嗦。他方才听得入神,以至于居然完全没注意。 曲治平住了口,瞧了眼闻琴那害怕的表情,忽然又是一笑:“我跟你说了嘛!都是传了几百年的事情了,很多事情都是以讹传讹,做不得真的!”他安慰道。 梁宣喉头一动,想要说那雪衣岛上归来的渔人所在的村庄,就是他们渔仙镇。可是不知怎么,这件事居然没有说出来。也许他从心里觉得,这事太过离奇,不足为信。 他抬头仔细看了看那崖顶,那可真是平凡得紧,啥也没有。他心里突然一横,好奇心作祟,站起来,走上前,几步站到那高崖下方,仰头望着那些神秘的毒草,突然喃喃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都是装神弄鬼!” 山谷里的风正好从地上卷起来,几片落叶被裹挟着打了个旋,飞了一半就落了地。梁宣站在那里,感到风从自己身旁升腾而起,一直往上吹着。 那几棵可怜的杂草,正在高崖之巅,风中微微瑟缩发抖着。 曲治平也走过来,拍着梁宣的肩膀,嘻嘻笑道:“就说是!也没什么可信的,我都是当鬼故事来讲的……” 梁宣看见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也禁不住微微笑起来,摇了摇头,回身走过来。没走几步,只听闻琴一声尖叫“天哪!”,她脸色发白,双眼瞪的大大的,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指着高处的崖顶颤抖不已。 梁宣心里一沉,赶忙回头:这一望,也把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悚然变色! 只见高崖之上,那几棵本来在风中凌乱颤抖的毒草,忽然像得了什么信号似的,疯狂舞动起来转眼间,那些杂草就由黄转黑,色彩飞速变幻,而且舞动之余,居然还在慢慢生长! 彼时变化非常之快,三人都没有在意,乍一见这样的怪事,一时之间都瞠目结舌,愣在当地! 还是曲治平身为泰山派弟子,最先反应过来,高声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他转头瞧见梁宣还站在离山崖如此之近的地方,连忙大喊:“梁兄弟!快躲开这儿!快!” 曲治平拉着梁宣跑开,远远到了路边,只见高崖之上,缓缓飘落几丝枯黄的杂草,荡悠悠落在地上。三人心有余悸,此时再抬头望去,那些杂草果然又恢复了平静,返常如初了。 梁宣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高崖之上,闻琴抚着胸口,倚在他肩头,喘息不已。梁宣心里也砰砰直跳,一转头,旁边曲治平戒备地盯着自己,满脸迷惑。 “我……我打量那些草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样子!”曲治平喃喃道。 “这……这杂草真是古怪!方才到底怎么回事?”梁宣出口道。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你一往那儿站,他们就兴奋了似的,真是邪了门了。” 梁宣摇头,自言自语道:“莫名其妙。”居然自己自嘲似的笑了,转头,正好见闻琴正盯着自己,眼神古怪。 ※※※※※ 从止步崖过来,三人都心有余悸。此时山路越来越陡,众人只顾爬山,连话也少了。曲治平方才还在话说个不停,这时候也停住嘴,安静下来,在前面领路。 眼看前方南天门将近了,梁宣心下稍安。这一带山路已经几乎是垂直的,他一只手紧紧扶着旁边的石头,另一只手则拉着闻琴,唯恐她一不小心,滑落下去。闻琴紧紧拉住梁宣的手,手心出了不少汗,连头上也渗出了汗水。她咬住牙,这时候回头望了一下,身子一颤,赶紧转过头来,惊骇不已。 “嘿嘿,李姑娘,上到这里莫回头看,很陡的!不过,这光景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刺激得很哪!”曲治平在最前方,站住,朝这里笑道。 他一手掐腰,一手拿起来放在眼前遮挡太阳,竟然欣赏起风景来了。梁宣也回头望去,也禁不住心下赞了一声。他方才只顾闻琴,没心思看身后,这时候放眼望去,才发现居然已经到了这般的高度! 脚下,十八盘曲曲折折的山路宛如凭空落下去一般,消失在尽头。群山如奔马,列阵两侧,远处的天光云影,明亮刺眼,淹没了青翠的山峦。极目远眺,在与视线平齐的地方,只见云海茫茫,漫无边际,时时可见远山起伏,如出露于海中的小岛。 “这可真是‘无限风光在险峰’,前人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大概也不外乎这番光景了吧?”梁宣不无感叹地道。 “咱们……咱们快走吧!”闻琴不敢回头看,急着催促。 梁宣哈哈一笑,拉着她的手,转身继续向前。 三人正在攀登着,梁宣忽然听得耳畔一声鸟鸣,声音很大,他禁不住抬头张望,“咦”的一声叫出来,惊奇不已。 只见一只五色大鸟,拖着长长的尾巴,翅膀宽大,身上的羽毛反射着绚烂的光彩,正从远处飞来,一面鸣叫着。仔细一看,鸟身上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来者何人?擅闯南天门禁地?”声音从鸟身上传来,是一个童子的嗓音。 “小凤凰!嘿!在这儿!是我!”曲治平远远招手道。 那巨鸟转眼到了眼前,在三人头顶不远震动翅膀,停在半空中。梁宣和闻琴惊讶得合不拢嘴,这分明是传说中的鸾鸟! 那叫小凤凰的童子,板着一张脸,仔细瞧了瞧三人,道:“原来是曲师兄。今天怎么有空上南天门?” “这不是来犒劳你们来了么?小兔崽子,没有我们给你们运菜、送酒,没有我们玉泉寺的花花草草,谁来装点你们玉皇顶的大殿?”曲治平趾高气扬地攥攥拳头,挥舞着道。看样子,他跟这叫“小凤凰”的人很熟悉。 小凤凰伸出一只手止住他的话,仍旧板着一张脸。梁宣看着他那一副小大人般的模样,心中暗觉好笑:“如此童稚的一张脸,居然做出这么一个老练不苟言笑的表情。” 小凤凰眼睛往梁宣和闻琴这里转了转,板着脸道:“不过……他们是什么人?” 曲治平笑道:“是我七舅老爷他二姨的妹妹的侄子和侄女!就是我的表亲!今天一块儿来送货的!我带他们上来瞧瞧……” 梁宣和闻琴一听,脸上都忍不住微微笑了。小凤凰眉毛一蹙,还在思索,喃喃道:“七舅姥爷他二姨……”小家伙还在纠结这复杂的亲戚关系,曲治平先插嘴道:“甭想了!我的人你还信不过!快走快走!”挥着手叫他飞走。 “今天在开大会,不是游览的日子……”小凤凰还想争辩,可是看曲治平如此,也不再说下去了,点点头,嘱咐道:“看着他们,莫生事,我先回去了。” 曲治平拱了拱手,那小凤凰口中吹了声鸟鸣,鸾鸟听了口令,当即高声鸣叫,直冲云霄,向上飞了有百丈,在半空中绕了个弯,又往南天门旁的一个山峰上飞去了。 “那是小凤凰,南天门的掌信童子。你们莫怕,这小家伙除了会摆臭脸,其实啥也没有。”曲治平道。 “那……那……那小师傅的坐骑……” “是鸾鸟。” “可是……真的会有这种鸟么?” 曲治平回头,少见多怪地看了梁宣一眼,继续赶路:“那是地字门掌门元师叔的得意宝贝,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你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就会喜欢研究这些东西……” 终于来到了南天门,从门楼进去,守门的弟子也跟曲治平熟悉。(梁宣觉得他这人似乎什么人都认识似的。)出了南天门,山顶居然甚是平坦,西侧仍旧是一座山峰,看着不远,被云海阻隔,能望见山顶有一座亭子。孤单单俏立在山巅,云蒸雾绕,仿佛一位绝代佳人临风而立。东侧看去,是一条长街,两旁街店林立;再远处是很多亭台楼阁,皆隐没在云海之中,犹如神话里的蓬莱仙岛一样。 曲治平前面走着,脚下不停,口里指点着二人各处:那是月观峰,那是望月亭,那是‘云海玉盘’,那是‘关河冷落’,那是‘碧霞祠’,远处的小山峰就是玉皇顶。” 穿过天街,这里有一些街铺,但是开店的都是泰山派打扮。颇有些闹市模样。曲治平没有在这里停留,继续往前,向下走去;梁宣看见远处又是一个山峰,不过在两个山峰之间,却有一条狭长的山岭,中间一个圆形的大平台。 他们就是往那里走去。 大平台叫做“棋盘阁”,进去之后,四面都是高大的石柱,石柱上盘绕着龙纹,一只只张牙舞爪,鳞羽毕现的龙蟠曲其上,宛如活得一般,彼此纠缠;石柱之间都用铁索围起来,铁索已经经历多年,上面早年还有金漆覆盖,如今已经是斑驳沧桑,星星点点。铁索之上,许多地方还覆盖满了苔藓和藤蔓,上面生着灵芝仙草。 下面就是山崖,但是全被云气挡住。而这里也是云雾弥漫,恍若仙境。令梁宣惊讶的是,这片空地里挤满了人,众人围成一个圈,一层又一层,从中间传来说话声。 曲治平领着梁宣二人,在人群外转了一圈儿,怎么也挤不进去,于是索性爬上了人群外的一个日晷,三个人坐在那日晷上,正好可以看见人群中心的情况。 人群中心,坐了几个年纪略大的长者,有三男一女,围在四处;上首一个,身材高大,蓄着长须,约莫五十岁年纪,但觉身骨清癯,目光慈祥,隐隐有不凡之气。 当心跪着几个泰山派弟子,其中一个身材略胖,梁宣定睛一看,那正是多日前在船上遇到的归鹤,他旁边那个瘦瘦的小个子弟子正是小猴子修儒,再往后便是那不起眼的弟子,那日在青龙山敢于顶撞刘三刀的乐道;他们之外,还有一个男弟子站在稍远的地方,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看样子是听松。 刘三刀坐在三名弟子之外,一把木椅之上,目光炯炯,口中不停说着。沙河帮其余的土匪也站在一旁,拿着刀,气势逼人。刘三刀旁边,一张竹床上,他儿子躺在那里,虚弱不已。几个侍女还在为他扇风。 “果然是他们!”梁宣叫了一声,闻琴预料得的确不错。 三人都听会场中心的人说起话来。因为泰山派的弟子很懂规矩,所以偌大的会场,居然没有一个人窃窃私语,大家都在凝神听着。这会场是正圆形修建,有回音扩音之效,所以会场中心的声音,即使梁宣站在这么远的地方,从高处听来,依然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