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之到底是抱着被子去了暖榻上睡觉,留下意乱心迷的季庭香躲在被子里狠狠的念了他大半夜。 新帝的即位仿佛和过去隔了一道墙,无人再提及前朝过往,过了年直到初夏,一切都显得格外的安静,无论是突然成了热饽饽的季家,或是因为解围有功而被封神风将军的仇家都成了市井最热的话题,反而没人记得不久之前,曾有能力鼓动西山营一起造反的那位十六皇子。 “……诏书已经下了,他要见我。” 陆离之和季庭香对坐在水榭边的亭子里,一边用早饭,一边望向领着夏依在九曲川上驾船捕鱼的上善。 他们趁着立夏之前搬进了王府里,度过了几日的不适后,便越发的对这座前公主府熟悉起来。 听见陆离之说这件事,季庭香才想起来那位十六皇子。 “我本不想去的,只是他说见不到我就要面圣,陆阳耳根子软,保不齐他就被十六骗了,再多了别的心思把人放了……”陆离之吃饭很快,他慢慢放下筷子,一边看着季庭香用饭,一边不急不缓的聊起了天。 “他为什么要见您?” 陆离之听见顺着风飘来的嬉笑声,不由的望了过去,声音低的被风一吹就听不见了:“他母妃是我母亲的侍女,我八九岁的时候他才出生,那时候他就天天跟在我后面,就像一母同胞似的兄弟……直到他母妃跟着我母亲去了,我心里有了恨,却忽略了他。再后来我离了京,听说他被后宫一位太妃养着的,却没想到能养的这么好……”他说着竟然露出了笑脸:“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竟然能收买了西山营,他甚至还没有娶妻,就是这样靠着自己成了事,难怪先帝会看中他……只是他,始终太稚嫩。”笑脸又渐渐消失,变回了原先的样子。 季庭香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她本以为陆离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要致十六皇子于死地是因为皇位,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那为什么还要……”致他死地? “因为,我要陆阳坐在那个位置上。”陆离之的笑容有些悲伤:“十六他和我一样,恨着这个皇宫,恨着那个人,若不是仇恨我们未必会走到这一步,只是他始终输给了我,而我不能因为他而放弃定好的计划……大概我们都没有料到,先帝会属意十六吧……” 所以,如果先帝没有想让十六做嗣皇帝的想法,他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 这到底是先帝给陆离之下的陷阱,还是他当真欣赏十六呢? 季庭香看着默不作声的陆离之,心里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场阴谋,可他不得不跳下去,亲自手刃兄弟。 晚上,陆离之没有回来,季庭香知道他大概是回不来了,索性关了门和秋枝夏依一边说话,一边绣花。 陆阳登基后,冬雪便光明正大的起了心思要走季家的路子,谁知道这件事早被葵上的人盯上,偷偷撺掇着冬雪的最小的弟弟去吃花酒,又和老鸨子一起哄着他养了一个妓子,虽说每月只要五钱银子的月利,可谁知道就连着妓子日常花销也要算在他头上,头一个月就像泡在蜜罐里的他第二个月就被老鸨子账本上的数字吓了一跳,还又还不起,又害怕被凶神恶煞的龟公打断手脚,没出息的就在一张卖身契上签了字,把自己还不到十岁的妹妹卖给了青楼。 冬雪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妹妹已经被青楼的人捉了去,她母亲实在没办法才来找冬雪,也是在这时候,陆离之封王的诏书下了来,冬雪才终于知道了陆离之的身份。 她正在为自己没有明目张胆接触季芳华而庆幸,原想着季芳华那边若是不行,便去求求季庭香,谁知道反倒是秋枝先找到了她。 “……你现在好歹是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出了那档子事难免叫人说闲话,若是因此败坏了王府的名声总归也是不好的。” 秋枝明了的把意思说了:“你索性去找上善借些银子,先把你家小妹妹带回家,再说你弟弟的事情吧。” 冬雪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 上善现在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长,又得了皇上的赦令允许跟着王爷进宫,无论在外还是在内都成了朝里叫得出名字的人。她甚至对上善动了别的心思。 “……又是跟前有头有脸的,品行长相都好……”就连冬雪的母亲也对她这样说。 若是爬不上王爷的床,退而求其次做了侍卫长的夫人,好像也不错。 于是便对上善殷勤了许多。 夏依靠着红木雕着海棠花的贵妃椅把手,坐在圆凳上抱着簸箕,边绣花边低声和季庭香说这阵子冬雪和上善的事:“……昨儿还见他进院子时探头探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贼……”说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季庭香也笑了起来,她帮着夏依分线:“我以为她会先来找我的,谁知道选了别的路子……只是可惜了她妹妹,听说还不到十岁……” “有什么可委屈的,”秋枝端着茶盘过来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听说那小姑娘一看见院里的姑娘穿金戴银,就自己嚷嚷着也要,鸨母就连一句废话也没说,她就学的有模有样,现在正跟着一个还算有名的姑娘做小丫头,干的别提有多起劲了。” “这家人还真是……掉进钱眼里了……”夏依唏嘘。 这是因为穷怕了。 夏依父母虽然都是奴才出身,但都在主子面前有几分脸面,她自小过得即便比不上真正的名门望族,却也要比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要好,甚至在入府前还有丫鬟伺候着的,她完全不能理解冬雪那样的人家。 “冬雪明明有哥哥弟弟,偏偏要靠她一个人的月例养家,怎么养得起嘛……”夏依仍然絮絮叨叨的说着:“她父母也是的,听我娘说,自从冬雪做了二等丫鬟,他父母就把活儿都辞了,天天指望着她每月两钱的月例银子度日,前几年倒还好,最近又添了一个小儿子,冬雪又跟着您出来,过得不如以前这才又四处求着要做活……现在她又变成了王妃身边的人,她家人还指不定要干什么呢……” 秋枝收拾完也搬了凳子坐在了一旁看夏依绣花,时不时的还帮她穿针引线:“我昨儿还见了立春,听说她娘求到季夫人那里,说是想去西祀胡同的院子里做守院子的妈妈,话里话外都说着冬雪成了王妃贴身丫鬟的事,到头来被季夫人不冷不热的打发了,这事就没了下文,她再去求季夫人的时候,不是季夫人身体不适,就是季夫人进宫去了,总之怎么也见不到。” “还好她没来找咱们夫人。” “怎么能不来,她之前来过,只是正好撞上王爷回家,她娘也不看看什么情况,只听见是王爷的轿子就噗通一下跪在了大路上,又是磕头又是哭诉,咱们爷可不给她脸,还没听她说两句,就直接打发轿夫从她头顶上抬了过去,上善还嘱咐了守门的侍卫把人赶了出去,她这才想起去季家的。” 只怕是陆离之说了她不能再踏进王府之类的话吧,不然她能去季家多次找柯氏,也就能来王府找季庭香。 主仆三人聊着聊着,窗外的更鼓便传进了屋子里,秋枝望向更鼓传来的方向,微微感慨:“没想到住在皇宫旁,就连更鼓声也听得这样清楚了……” 这时,上善轻轻扣了两下门,微微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派人送了封帖子来。” 秋枝起身去把帖子接了进来。 大红洒金的帖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仇字。这是陆离之的字,看来这些帖子是陆离之和仇将军一起写的。 季庭香想着便打开了帖子,里面娟秀的小字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的字。帖子上说七日后是仇将军小妹,元淑夫人的寿辰,请离王爷和王妃莅临。 陆阳登基那日便为这次解围有功的将领们请了封赏,仇将军作为最大的功臣,不仅仅得了将军的封号,也从此由边境的一个将领荣升为西山营的指挥使,由皇上直接掌控。仇家风光一时两无,成了京里最热议的人家,就连仇将军的小妹也被太后赐下了元淑夫人的封号,成了京里唯一一位没有夫婿却荣得一品夫人的女人。 元淑夫人自然便是和仇将军重逢的姬氏。 接姬氏的那天,季庭香也跟着去了的,因为要顾着姬氏的名誉,陆离之告诉仇将军只当自己的妹妹打小跟着他在南边长大,从没来过京城,也不曾见过什么季家的人,只偏巧先前也嫁了季姓的男人,生下了季庭香便罢。 可就算是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上门去将军府做客的人也只当这就是真的,一边说着恭贺的话,另一边却悄然对季家取笑起来。 不过是商贾之家,没有先见之明,就算家里出了一个皇后又能怎么样,季家除了钱财怕也拿不出更多的东西,可后宫却不会永远只有皇后一个女人的。 季家也收到了将军府的帖子,上面写着邀请季老夫人前去,没有标明别人的名字。 季应庆因为姬氏的事情气了好几天,他想过用流言来击垮那位元淑夫人的脸面,谁知道当他装作不经意提起自己曾有一个姬姓的妾室时,原先面子上都过得去的同僚反都笑起来:“话是这么说,可谁也不曾见过,季大人有没有那位妾室的画像?亦或是她亲手缝制的衣物呢?” 当然没有! 当年出了那档子事,柯氏早就把姬氏的东西处理的干干净净的了。季应庆心里愤恨的要命,却不敢表露,只好又提起季庭香来:“……一同生下的女儿,这可是没跑的事实吧……” 反倒又遭到了同僚的不屑:“听说季大人家里只有三位小姐和一位公子,大女儿乃当今皇后娘娘,另外两位小姐是双生子,如今才不满三岁,什么时候又有了一个女儿的?”季庭香被季家除名的事因为当年闲帮逼婚而人尽皆知,把自己的女儿闭上绝路时袖手旁观的父亲,这个时候又有什么资格来沾女儿的光! 更何况这位季小姐离家之后就音信全无,生死不明。仇将军十分宠爱自己的妹妹,而辜负了姬氏和季小姐的季应庆,只怕日后不会好过。 那些同僚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这些,渐渐的越发远离了他,除了公事,便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 这次邀请帖上又忽略了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季应庆觉得自己心中的郁气要爆炸开来了,回到书房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一个遍才稍微好了些。 “那……咱们去不去?”柯氏小心翼翼的问着满面通红的季应庆。 他闭着眼睛想了很久,才掷地有声的说了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