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之的王府早早就被换上了离王府的匾额,季庭香去的时候连红绸子都还挂在门楣上。重新上了红漆的大门上工工整整的排着六十三颗拳头大小的铜铆钉,碗口大小的两个兽头门环正映着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十分威武。 门前守着两路身穿甲胄,扶着腰间大刀的守卫,面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也目不斜视。 季庭香坐在马车上只是挑帘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心里便也是微微吃惊的。这些人里,站在门下来回走动的那位便是当日百花宴挑着担子的那个人。 他虽然换下了粗布衣裳,但脸上那浓密的虬髯再也醒目不过了,他正和葵上说话,眼睛却朝着马车望了一眼,不知为何,那眼睛里仿佛藏着箭,吓得季庭香手一抖,车帘子便重新合了起来。 不一会儿,马车又吱吱呀呀的慢慢走动起来,季庭香心里暗暗辨别着方向,又觉得马车忽高忽低,忍不住挑起了帘子来,这才发觉,他们是从正门乘马车进了王府的。 葵上和车夫并肩坐在车板子上,听见后面有动静便微微侧身,看见是季庭香便笑着指了指马车正在行走的青石板路:“这是新建的,原先进了大门要往北走,穿过一个小花园就是主院,不过王爷吩咐日后往新院子里去,这才另开了这条路,虽然临着九曲川,但正好有花墙挡着……” 马车右边布着一道高高的花墙,绿色的蔓藤爬满了支架,若是不注意倒真的瞧不见后面的九曲川。 难怪陆离之要把院子指在九曲川旁,这道花墙就在石板路一旁,隔着间隙能瞧见花墙后的青石小路和钓鱼台。 夏依和秋枝也忍不住钻出脑袋去看,葵上示意车夫又放慢了车速,慢慢的沿着这条路朝着更北边去。 石板路的其中一节正好和原先的主院一墙之隔,说笑声便清清楚楚的传进了院子里去。 姚燕春面无表情,手里紧紧攥着那条皱巴巴的帕子,一动不动的坐在正堂里,望着空无一人的正院,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愫。 她的丫鬟喘着粗气跑进院子里,在正堂门外停下脚步朝着她行了礼,深深吸了口气才低声说:“果然是他们来了。” “他们”指的当然是陆离之正正经经的夫人。 姚燕春微微颔首,依旧是没有表情的脸。 那么欢快的声音,一定很高兴吧。 手里的帕子仿佛成了那女人的肉,姚燕春长长的指甲狠狠的插进去,手指用力到泛白。 马车慢慢悠悠的到了一处院子前才停下来。 九曲川的水便是从这里引进其他院落里的,院墙上爬满了茂盛的地锦,苏式的窗子也瞧不出原先的花样是什么,地板却是全新的青石板,踩在上面咚咚的响。院门是和王府大门一样的朱红色,新上的漆,还有淡淡的味道没有散去。 葵上在前面引路,一边引着众人绕过院子里的小溪,穿过圆木搭成的小桥上,一边说着院子里的景色:“……这里原先是水榭,没有这些院墙的,是长公主怀五爷那年特意叫人修葺了的,所以瞧起来有些年头,不过这些墙却还是好好的,就连满墙的地锦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难怪陆离之想也不想就指了这里。 “……水榭一年到头风大,先皇就叫人沿着九曲川建了这道花墙,又把院墙加高了些,这才挡了些风,不过到底还是有些潮气,小的就在门前立了影壁,这才觉得好一些了。” 季庭香望向远处的院墙,根本看不出曾经加高过的痕迹。 若是从来都不是真心喜欢长公主,宗顺帝也不会在这些细微小事上下功夫吧。从得知宗顺帝早在陆离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把这座宅子赐给他开始,季庭香就突然觉得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也许只是层薄薄的纸,只是这层纸坚韧无比,两方都没有办法割开,而放纸的人…… 也许就是长公主殿下。 正堂没有正经正屋的样子,不过是正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一条供案和两把圈椅,地上铺着颜色鲜艳的蜀褥,东边用雕花拱门隔开,里面放着一张长桌,上面摆着笔墨,大大的窗子正好映着后花园的蔷薇,微微打开窗子,嫩绿的枝丫便伸进了屋子里来。 季庭香不由的想起真葛曾经说过的沿着窗边长着的花草,嘴角不由得便翘了起来。 “这里是书房,以前还在拱门外坠了珠帘子,只是时间久了链子有些腐朽,咱们就叫人重新置了一套,如今还没做好,等过几日正式搬进来夫人就能瞧见了。”葵上又引着她们到西边的隔间去:“这里是暖阁,窗外正好就是九曲川,夏日撑起窗子就有风送进来,只是冬天冷些,这才把西边做了暖阁。” 穿过暖阁才是正经内室。 雪白的墙面还有潮气,地板和外面一样是新铺的青石板,正中间崭新的月牙桌边摆着六个圆凳,再往后便是黄花梨雕海棠的架子床,颜色清淡,映着开在南北两边的窗子,显得屋里十分透亮。 这间屋子怕是新建的,无论是墙壁还是房顶用的都是新木。 葵上果然接着说:“这间内室原先是没有的,因为这里本就是处避暑的水榭,外面的暖阁便是休息的地方,是五爷说要把这里当做正院,这才临时加了两间房。”他说着又挑开了内室北边不起眼的一扇门帘:“这里是净房。” 净房和内室差不多大小,只是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味道还没有散,所以还没有往里面置办家具,夫人喜欢什么样的布置?咱们也正好按夫人的意思去购置。” 季庭香慢慢走到最里面的窗户边,微微打开了窗子便感到微风拂面,窗外远处便是九曲川,映着河边的花草十分雅趣。 若是这里放着浴盆,就可以边洗澡边赏景了。 她把这个说了,葵上笑着应了下来,几人便又原路回到了正堂里,却看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立在屋门口。 葵上对季庭香解释道:“五爷不常在府里,家里本就没有几个丫鬟,又加上府里正重新装点着,后院也都是小子们侍候的,等夫人搬进来这些小子们就不会再进垂花门了。”一边高声问小厮:“什么事。” 小厮不敢抬头,唯唯诺诺的应道:“姚小姐听说夫人来了,求拜见……”说完还微微朝后偏了偏头。 葵上顺着他偏头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了立在院子门前的姚燕春,眉头就微微皱了皱。 “是太后赐的那个……”秋枝也看见了那个院门外的女人,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姚小姐。”葵上接了她的话,转而对季庭香说:“当年五爷还住在宫里,当今太后便属意把这位姚小姐嫁给五爷做夫人,只是五爷脾气倔强找到先帝闹了一场这才作罢,可太后到底把人送来了,却没定下名分,五爷后来又离京,这件事便这样搁置了,府里的人便也只是叫她姚小姐。” 就像个被迫寄居在别人家的人。 季庭香被让在上座,从她这里只能瞧见院门外的一个粉色的衣角,心里大致就明白了姚小姐的心思。 国丧期间还敢穿了粉色出来,又在听说自己来了的时候主动上门……这位姚小姐显然已经把自己当做这座宅子的主人了。 太后娘家也姓姚,要是硬说她们两人没有关系怕是有些牵强,只是太后现在早就大不如前。随着宗顺帝皇权的巩固,太后娘家的势力也随之越来越弱,事到如今,这位姚小姐是不知政事的后院妇孺还是心思清明,有自己打算的女子呢? 无论是哪一样,季庭香都必须守住王府的后院——这是她能为陆离之做的唯一一件事。 她正了正身子,朝着葵上点点头:“请姚小姐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