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长孙妃寿宴那天,顾挺果然是一个人去的。 陆阳身为皇长孙自然不可能亲自迎接,只是听九阳说顾挺是独自前来的时候,心里微微有些不满,但面上不显,依旧请了前来的大人们喝酒,也并没有刻意和顾挺说话。 宴请的大多是王公贵族,只有顾挺一个人是没有爵位的,但在酒宴上依旧被人灌了三分醉。 “听说前几天西山的内侍去你衙门上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讲出来,咱们兄弟能帮你的绝不含糊。” 问话的是已故肖太师的嫡长孙,现如今靠着祖上的萌荫捐了个通政司参议,人虽然不坏,只是不如他祖父有百龙之智,政绩上倒是平平,连着三次考核都只是良。 顾挺捏着已经空了的酒盅,朝着陆阳所在的上位瞟了一眼,冷然薄唇微微翘了起来,他故意往肖公子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说:“是来找我的师爷的……”说完了话,还借着酒意把食指比在了嘴唇上。 肖公子更好奇了,索性搭了顾挺的肩膀问:“你那师爷难道是皇上派来盯着你的?” 顾挺摇了摇头,又把手里的酒杯倒满,一口吞了下去:“不能说……”醉眼迷离,欲说还休。 这下就吊起了肖公子的胃口,他着急的往顾挺杯里又满上一杯:“我这人嘴巴可严实了,可就忍不住这好奇心,顾大人就别吊我胃口了……” “他啊……大概是被皇上叫去训话了吧……”顾挺又仰头把酒喝了,可是话也只说了几个字。 “是不是因为真家小姐?”肖公子一着急,话就顺势问了出来,又觉得自己太着急了,忙又补了一句:“听说先是真小姐去找他的?” 看来陆阳想见的人果然是陆离之。 得到了准确的信息,顾挺也就懒得和这些人做戏了,他对着肖公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顺势就趴在了酒桌上睡着了。 宴会正值最热闹的时候,没人注意到顾挺一个人趴在角落的案子上,肖公子也不知何时跑到了陆阳附近。 只是推杯换盏中,陆阳还是不停的朝顾挺的方向望去,最终发现他从倒下就一动不动,这才放了心。 醉酒之人说的话,七分真。 他虽然醉酒,可依旧不忘记维护自己人,说明这件事是确有其事,又不肯说那位师爷和真葛的关系,只怕自己所想的也是八九不离十。 陆阳心里琢磨着是要派人查一查那个师爷的底子了。 他正想着,九阳却悄悄的沿着墙边转到了他身后的屏风后:“……那个师爷来了。” 陆阳微微吃了一惊,用宽大的袖子遮着嘴装作吃酒的样子,一边低声问:“就他一个人?他来干什么?” 九阳答道:“说是衙门有要事,特意来接顾大人回去的。” “你先去摸摸他的底,我稍后就来。”九阳善攻心,由他来打探那位师爷最为合适。 九阳领命,又悄悄沿着来时候的路回到门房里。他才一踏进门房就笑着对陆离之道了声抱歉:“顾大人和几位大人正聊到兴头上,又吃醉了酒,不肯出来,皇长孙殿下正在劝着,先生还是稍稍坐下。” 陆离之顺水推舟的也就坐在了门房里的条凳上,一边看着九阳为他倒水。 “不知先生是哪里人?我瞧着怎么有些眼熟?”九阳端了茶给陆离之,顺势坐在了他身边。 “学生祖上是京里的,只是父母那时家道中落,学生就跟着家里迁去了福建。”陆离之的表情诚恳,时不时朝着门外瞥去的眼神像极了没见过大世面的人。 九阳心里大致有了底,面上却还是笑着和他说话:“那可就不对了,我这辈子可没去过福建那么远的地方,但就是觉得先生眼熟的很,敢问先生是不是和顾大人一起去过真府?我出门不多,也就跟着皇长孙殿下去真府的时候遇见过顾大人。” 陆离之眼睛里飘过一丝惊慌,连忙摇了摇头:“不,学生……学生不曾去过真家……” “是吗……”九阳饶有意思的看着他,摸起了自己的胡子:“……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想要得到的消息已经到手,九阳就放松了很多。 他趁着喝茶的机会斜眼打量了陆离之,又谈起了别的事:“瞧着先生年纪……也有二十四五吧,家里可有孩子了?” 不问妻子却直接问孩子? 陆离之心里冷冷的嗤笑一声。 “学生家境不好,早年又常在军营里,哪有姑娘瞧得上,还是回京以后才成的亲……还没有孩子。” 九阳在心里算了算顾挺回京的时间,总共也不到两年。 “哎哟,我竟然不知道,若是先生成亲那年咱们就认识,我是定要给先生一份贺礼的……”九阳一边惋惜的说着,一边又不经意的问起了季庭香:“不知道夫人是哪家的小姐?能嫁给先生这样的人品,夫人也定是个温柔贤惠的。” 陆离之一边望向门口一边不经意的回答着:“是个乡下的孤女,家里父母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也不欲多说,转而问起顾挺来:“……不知顾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衙门里还有要事……” 九阳却亲自为他端了一杯茶,一边安慰着:“顾大人总要按规矩和各位大人回敬了酒,再说说话才能散呢,也不着急这一会儿,先生再喝杯茶,我这就叫小厮去看看。” 说着,九阳就出门去了。 陆离之低头去喝茶,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门房一旁是一间堆着杂物的空房间,九阳出门沿着院子转了一圈,从后面悄悄进了那间空房。 陆阳正靠着隔开门房和空房的那堵墙坐在圈椅上,看见九阳进来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放轻步子出了空房,转身进了花园里。 九阳低声把陆离之告诉他的事情说了,一边回忆一边猜测道:“……怕是真小姐对他动了心,只是这个师爷……” “他没有动心。”陆阳嘴角翘起了,语气十分肯定。 “没错。”九阳也笑起来:“我问他是不是跟顾挺去过真家的时候,他的眼神十分慌乱,像是害怕别人把他和真家连在一起。况且,他今年才成亲,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只怕真小姐怎么也插不进去的。” 陆阳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他满意的看着花园里已经凋败的山茶花:“只要不是两情相悦就好,要是他真的对真葛倾心,怕是真葛求着皇上也要逼他娶了她,那到时候咱们的心血可就白费了……”他顿了顿:“不过,只怕皇上也已经知道了,那天真葛先来找他,大抵是被拒,回去不久皇上就亲自诏他上了山怕也是因为这个……这小子还挺有福气……”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 顾挺是被人抬进马车的,陆离之谢过了九阳,便一起钻进了马车里。 歪在马车里的顾挺已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陆离之进来也不出声,待马车走了很远两人才低声说起话来。 “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顾挺歪着身子,手里捏着一瓣橘子吃。 陆离之笑了笑:“我左思右想,觉得他想见的人是我,可为什么想见我呢……” “你怎么知道他想见你?”万一真是相见真葛呢? “他对真葛不敢那么放肆,良宣郡公府又没有能利用的人,你身边的……除了我还有谁?”陆离之就把九阳问他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这我才明白过来,他虽然得到我被诏进西山的消息,却是以为是真葛有意与我,索性我就含糊过去了,就借此逼一逼他。” 顾挺坐起身,神色十分凝重。他眉头微微皱起,郑重的看着陆离之说:“你打陆阳的主意不要紧,但是不能伤害真葛。” 陆离之挑了挑眉,嘴角翘的就更厉害了:“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种话?倘若当年你听我的,直接上奏说出你对真葛的事,只怕你们已经成了亲,可现在呢?真葛被陆阳盯着,你却什么也不敢说……” 顾挺放在膝头的拳头紧紧握着,一句话也不说。 陆离之最终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皇上早就知道你和真葛的事情了,若是他不喜欢,你就不可能会留在京城里,更不可能成为天子近臣的四品典仪,他瞧不上的不过是良宣郡公府……这回陆阳对真葛势在必得,我只能在陆阳身上做事,可我却帮不了你。你想要的,就要有勇气自己去取。” 马车里静的可怕。 顾挺一动不动的垂着头,陆离之也不去看他,自顾自的歪在了垫子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