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季庭香就想到了章析那张狡猾的脸。 “不如我去厨房看看……”她说着就要招了春桥往外走,季芳华却跟了上来挽住了她的手臂。 “我和你一起去,这样寺院的厨房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吧。” 季庭香突然觉得面前的笑颜有些讨厌。 可她却还是笑着把手抽了出来:“我看你还是想想办法拖了祖母一会子才好,也让我能及时把芋头拿回来……” 邓妈妈不由得点了点头。 她进来就说了这样的话无非是想在不惊动季老夫人的情况下叫两个季家的小姐亲自去厨房拿菜,可又不好明白的说出来,如今季庭香自愿前去更是再好不过,只是若她耽搁半分,季老夫人请客上桌反而没有了最想吃的那道菜,只怕自己少不了挨顿骂。 季芳华若是能去拖住季老夫人,这件事就完美了! 于是她也笑着求道:“还是麻烦大小姐陪着老夫人多说几句话吧,也好为老奴担待一分。” 邓妈妈虽然是个下人,可她却是整个季家和季老夫人最亲近的人,平日里别说下人姨娘们要敬着她,就连季芳华和季庭香也要顺着她的意思。 既然这话已经出了口,季芳华也不好再坚持。 她笑着又挽了邓妈妈的手和季庭香说:“你快去快回,我可不知道能和他们聊出几个字来。”顾挺和季老夫人聊得全是她不喜欢的东西。 季庭香点点头:“我即刻便回来。” 顾挺的院子正巧就在厨房前面,中间不过隔着一排年久失修的旧房子。 章析就躲在临着小路的破房子里透过破碎不堪的窗户纸往外看着,果然不过一会儿就看见慢慢悠悠边走边四处张望的季庭香,这才出门露了个脑袋把人引了过来。 “此处也不便多说,反正你家那位姨娘同宝燕楼里的一个姐儿关系密切,偏偏这位姐儿竟然是太常寺博士李大人专门养着的,可瞧起来又不像那种关系,他们虽经常晚上见面却也不过一两个时辰,李大人也从不在宝燕楼过夜,你若是想继续查下去……就只得你自己动手了,我们章家如今走到这里也不容易,别说小小的七品太常寺博士,就算是外放福建不入流的小官我们也得罪不起……抱歉了。”章析难得一脸正经的表情。 季庭香仔细琢磨了下果然觉察出了这话里的意思。 “别的我都想得通,只是……那位姐儿和我家姨娘关系密切的事情你是怎么查到的?娇姨娘可从来没出过后院的大门,就算是她派了人去……也不会直白的就说自己是谁派去的吧……” 章析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他在怀里摸了许久才摸出一个荷包来。 宝蓝缎子上绣着方胜纹,左下角不起眼的地方用淡蓝色的线绣了一个顾字。 季庭香接过荷包一挑眉头调笑起来:“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去顾家做了小厮了。” “还不是因为你。”他把荷包失窃又被顾挺派人送回来的事说了:“……我反正是为他做了事情算谢过了,就看你想怎么表现了……不过瞧你家老太太的样子,倒是有些像招孙女婿的意思啊……” 说话间季庭香已经把荷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半只乌木簪,簪子只剩下雕刻精细的百蝶穿花簪头连着不到一寸的簪杆,断裂处参差不齐,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硬生生折断的。 “这?” “这是你家姨娘派来的人送去给那姐儿的信物,虽然每次送信的人都不一样,但是每次都带着这半只簪子去的,单是我就瞧见了两三次。” 章析低头看着季庭香拿在手里的半只簪子说:“不过倒也是奇怪,那些去送信的人出来以后身上也没多什么东西,还是拿着这半只簪子回去,我一路上派人盯着也没个瞧出什么,索性把簪子偷了拿给你,说不定从你们家还能查出什么来。” 这种做法容易打草惊蛇,在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样贸贸然……季庭香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可想来想去这么做,对章析来说只怕也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把簪子从新包起来放进怀里,真诚的笑着对章析说:“谢谢你。” 章析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我也是为了自己……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家主母应该不会那么快就订下你的婚事了吧——毕竟桃花扇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若是有心人略一煽动,把你先嫁出去反而成了季家的诟病……你主母即使想,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季庭香不置可否。 章析以为她不开心,急忙又说:“其实顾大哥也很担心你,这次的事情我本来是不想做的,可是顾大哥专门派了陆五爷来给我出谋划策,我也只出了个人而已……你不妨……”不妨嫁了顾挺。 “你胡说什么!”季庭香脸色突然就红了起来,她又想起了午后的碑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样是要坏了我的名声吗?真是的……”季庭香跺了跺脚要出去,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你今天中午看见陆五爷去哪里了吗?” 章析挑了挑眉毛:“他说去碑林看看,大约去了两个时辰。” 季庭香和季芳华在碑林里也不过待了一个时辰,陆五爷到底是先去了别处再来碑林遇见了她,还是先去碑林又去了别处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见了陆阳的关系,她的心崩的紧紧的,一刻也不敢懈怠。 “听说你们也去了碑林,怎么,遇着了?”章析好奇地问。 季庭香没有回答,她在想着别的事情。 章析叹了口气朝门外看了几眼小声的说:“总之接下来的事情我可不想再掺和进去了,不过咱们好歹朋友一场,能帮得上你的我还会帮你的。”他说着就打开了门,袖子却被季庭香一把拽住。 “还有一件事,劳烦章二公子帮个小忙。” 章析一回头,就看到了季庭香满满含着狡诈的笑容。 季老夫人终于想起了吃饭,她玩笑着把一直坐在一旁没话找话的季芳华赶回了西耳房里,邓妈妈顿时心里一阵慌乱,回过神来季老夫人已经被顾挺扶着走到了东耳房门前。 季芳华此时心里有些抱歉的端坐在东耳房的饭桌前。季庭香还没有回来,桌子上也没有多出来的那道拔丝芋头。 真葛挑了帘子探出头去看了看回来说:“二小姐还没有回来……” 季芳华摊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总之我已经尽了力了……总不能老是拉着祖母不让吃饭吧?”她心不在焉的玩着身上坠着的一只荷包说:“这本来就他们这些下人的错,如今不但要我去瞒着祖母,还要二妹妹亲自跑去厨房看人家脸色,于情于理我们也给足了面子了,后面的事可就只能看了她的造化如何了。” 季芳华知道季老夫人的性子,若是这事是在家里发生的,他老人家也不过一笑而过,可若是当着外人的面便会成另外一种样子。 季老夫人这边果然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饭菜。 “不是说今天有道拔丝芋头吗?” 虽然是笑着问的,声音也不大不小,邓妈妈却知道季老夫人生气了。 她心里有些慌张又有些埋怨:二小姐也不知道去哪里逛了,这么久也不回来…… 正当她支支吾吾的想不出一个说辞来的时候,看院子的小丫鬟捧着一只粉彩的八角食盒进来回道:“寺院里的小师父说这道菜新鲜的才好吃,所以刚刚得了邓妈妈的吩咐才去做的,如今刚出锅。” 说着就上前一步将食盒交到来了邓妈妈手上。 邓妈妈心知肚明,急忙将食盒打开,把还冒着热气的拔丝芋头端上了桌。 季老夫人饱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却没再多说。她又笑着请顾挺入席,两人谈笑间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欢快了起来。 邓妈妈悄悄的出了耳房,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此时的季庭香也刚刚净了手坐在桌子前。 季芳华小声问:“你进去了没有?那边是什么情况?”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季庭香摇摇头:“没有,我要是进去,岂不是为难了邓妈妈?” 季芳华却是有点可惜的样子:“邓妈妈是祖母最亲近的人,只不过是因为一碟小菜,怕也是不会难为她的。”她惆怅的夹了一筷子油焖笋尖到碗里:“亏得你我两位小姐帮她善后,要是你不巧没赶上指不定以后怎么作践你我呢……” 邓妈妈确实是这样的人。 季庭香记得前世的时候季家曾闹过一场人命官司,苦主是季家在山东的佃户,告的是邓妈妈娘家外甥强抢民女不成,还打死了人。因为那时候季庭香忙着为陆阳出谋划策倒也不曾在意这样的小事,直到后来陆阳告诉她季应庆因在殿上被谏臣们弹劾管教不严而被宗顺帝严罚,她这才知道原本那佃户遮遮掩掩跑出山东进了京是想告御状的,邓妈妈的外甥在得知佃户不见得时候就忙派人往季府送了信,邓妈妈就使了季家老夫人的面子和燕京府打了招呼,务必要捉到那佃户,谁知道那佃户先是因为风餐露宿变了容貌,又正赶上皇上祭灵不得不分出大批人马清道,使得佃户最终敲响了北城门上的登闻鼓。 此事一过,邓妈妈自然受了责罚,可她却更多的朝季应庆诉苦说是燕京府的错,又说没准是燕京府故意使得绊子——要知道登闻鼓可是有士兵把守着的。 她善言能辩,季应庆就当了真。于是在陆阳即位后他硬逼着陆阳在燕京府身上寻了个小错,远远的打发了才算完事。 虽然季应庆太过狠绝,可邓妈妈在其中也搅和的利害。 季庭香无奈的叹了口气:“别说了,还是吃饭吧……”只要季老夫人还在季家一天,邓妈妈就不会无故离开季家。 姐妹两个默默的吃着饭,面上却都带着一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