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院子里的引擎声,李晓澄飞快起身跑向窗口撩起纱帘,确定楼下情况后,她给保姆递了个眼色,保姆神色紧张地带上门离开。李晓澄盯着那门,攥紧拳头深吸一气,等稍稍平复心境,她才挨着松软的床垫坐定。待男人进门,她从床上弹起,故作淡定问了句:“回来了?” 裴庆承点点头,扯开领带走进卧室内的衣帽间,脱下束了他一天的西装外套。 李晓澄小碎步跟进衣帽间,接过他的外套搭在小臂上,朝他扬起一个笑容,贤惠且关切:“吃饭了吗?” 裴庆承瞧了眼刚脱下的腕表,已经十一点半了。她的反常令他皱眉,从他们相识到结为夫妻,印象中她极擅长蓬头垢面扮邋遢鬼,尤其是在卧室这种私人空间。每天他结束工作到家,她多半在家中某张沙发上呈瘫痪状,不像今天,不仅穿了新的裙子,还化了淡妆。 裴庆承扫了眼明显被整理过的衣帽间,摘下袖扣丢进铜盘中,金属之间发出一声沉而清脆的撞击声,他的视线终于落在她脸上,语气不咸不淡,如实告知:“我在外面吃过了。” “这样啊。”李晓澄难掩失望,却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 原来,这就是强颜欢笑啊。当你心死的时候,任何得不到回应的讨好,都不会再让你感到揪心的疼痛。她转念一想,亮晶晶的双眸望向他:“那我给你下碗面条吧,就当是宵夜。” 他要比她高出一大截,她曾自嘲她看他的视角是狗看主人的视角,她就差长一副耳朵和条大尾巴了。 裴庆承俯视并审视她,摸不准她在打什么鬼主意。见他不吭声,她当他默许了,肩膀一扭,将手臂上的外套随处一搭,大步迈出衣帽间,下楼去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将将十二点。像是事先经过安排,一路走来他没碰见半个人影,连值夜班的佣人都不在岗。 熄了灯的宅邸像只在天地之间伏卧休憩的兽,难掩疲态又似随时会发怒,怕惊扰到它的人下意识放轻脚步。 厨房里,锅中的汤面冒着袅袅轻烟,扎着围裙的李晓澄正在切葱花,沙沙声犹如脚踩在札幌十二月厚厚的雪地上,让人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塌陷感。 家中的狗被香味吸引,四只坐成一排翘首以盼,尾巴轻快地扫地,并发出可怜的呜咽,渴望专注的女主人看它们一眼。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李晓澄抬头,只见自己堪称人中翘楚的丈夫缓缓从幽暗中释出,走进明亮的厨房。 尚不适应这昼亮的裴庆承眯了一下眼,抬手摸到开关,水晶灯应声而亮,光线顿时充满整个餐厅,排坐待餐的狗狗们也纷纷小跑至他腿边,围着他打转。 他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问:“需要帮忙吗?” 毕竟,她的厨艺顶多称得上尚可。 “你坐下吧,我已经好了。”她将煎好的荷包蛋铺在热气腾腾的汤面上,端出来放在他跟前,“要醋吗?” 听他“嗯”了一声,她扭头回到厨房,拿出狗狗们的食盆,分了一点剩余的面条给它们。替他倒好醋碟,连同自己那碗面,放在托盘上一起端出厨房。 她在他对面坐下,将醋碟推至他面前。 蜜色的灯光打在她头顶,在她柔顺的头发上形成一个好看的光圈。说来,他曾无数次看过她的发旋,观望她时,拥抱她时,清晨醒来发现她在自己怀中时。 她惯用的洗发水带着甜甜的果香,致使他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筐热带水果,令人发笑的同时也会让他多在床上躺一会儿。此时此刻,那香气仿佛长了翅膀一般,在他鼻尖不停扑扇。 发现他的失神,李晓澄心里苦笑,那个女人就这么好吗?明明她就坐在他面前,他却明目张胆地思念着她,要知道他俩才刚刚见过面啊。 手上一用力,筷子戳破蛋黄,溏心四溢。 裴庆承回过神来,大骨熬汤下素面,再加一把青菜一个蛋,味道很难让人夸出好来,却也不能说难吃。他并不饿,因此礼貌地尝了几口。 李晓澄却像是饿极了,突然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她是喜欢吃面的。 她是个职业剧作家,时常一人分饰多角顺台词。说是职业病也不为过,她的扁桃体因为熬夜经常肿痛,太硬的食物对她来说无异于吞沙,因此在饮食上她喜欢喝粥吃面,米饭也偏爱软糯的口感。 这么一说,似乎让人觉得他很在乎她一样。 “你,有话要对我说?”他懒得揣测索性放下筷子,十指交扣搁在桌面上,左手无名指上依然戴着他的婚戒。 李晓澄捧起碗喝了两口汤,继续狼吞虎咽,间隙反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裴庆承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问,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 她停下吸食,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上扬成一个他熟悉的弧度,明亮的眸定定看他:“没有啊,你每天工作都这么忙,难不成我还要拉着下了班的你谈心不成?拜托,我有那么不上道吗?” 这话听起来具有极高的觉悟,反而令人觉得刺耳。他今天的确很累,累到放弃与她周旋:“李晓澄,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语气平静,表现得像个对他人探究欲为零的绅士,你愿意说,他也愿意听,你不愿说,他也接受你的沉默。他是可以在自己的精神世界活得很好的那种男人。 李晓澄注视他英俊的脸庞,忽然发觉鼻尖一阵发酸。这个皎洁如明月般的男人,居然是她的丈夫呢。一想到这她胃里的酸水就不停上涌,酸得她整个胸腔发软,喉头一阵灼烧感。 表情差点挂不住,她连忙吃了一大口面压下那阵反胃。 “别吃了,李晓澄。”他难掩懊恼,那碗面份量不小,从一开始他就应该阻止,而不是等到现在。 李晓澄置若罔闻,食物不经咀嚼就下咽,险些噎住之时,她又端起硕大的碗连连喝汤。 裴庆承神情微愕,强忍已处在边缘上的情绪。 吃得太急的李晓澄终于被呛住,连连咳嗽。 怒意从男人眸中迸发而出,起身夺去她的筷子:“李晓澄,我命令你,别再吃了!” 该死的!他承认他是在意的,但纯粹是出于厌烦她的幼稚。她这样伤害自己,到底是在惩罚自己还是惩罚他? “你放开我!”她试图将手腕从他的钳制中挣脱,但无论怎样的尝试都没有成功,最终她只得染上哭音替自己叫屈,“我叫你放开我!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我煮面给你吃,你自己不吃也就罢了还不准我吃?还凶我?我只是等了你太久,很饿很饿而已啊!你可以去爱别人不爱我,但是你不能不许我吃饭啊!我虽然很没用,但也需要活下去,不是吗?” 裴庆承本来就显白的肤色,因她那句“我虽然很没用,但也需要活下去”突然变成惨白。她凄然的眼神刺痛了他,虎口像被烫了一样,他骤然松开她。 失去控制的李晓澄跌坐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很久以前,她的剧本创意被人剽窃,那时她初出茅庐,满腔热血,最是见不得这种行径,因此她不惜动用手上所有人脉找到那家公司的项目负责人质问对方:“你知不知道我每周要看多少小时的剧集?掉多少头发?做多少笔记?我每天起早贪黑写本子,出于信任向你们提供我的大纲,是为了展示我是优秀的,我的才华值得你花钱投资!你倒好,找个阿猫阿狗给主角换了个名字,我的剧本就变成你公司的作品了?!我知道我们这行剽窃篡改鸠占鹊巢的案例比比皆是,但像你们这么明目张胆的也太超过了吧?” 当时她气急攻心语无伦次活像个泼妇,对方却只是摸着下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云淡风轻地反问道:“你这么努力,还混得这么惨?” 她于是愣住了。 像是八月中旬的烈日下,被人从头浇了一桶冰水从未那么狼狈。 是啊,真相往往令人瑟缩。为什么她这么努力,还混得这么惨? 事业如此,婚姻也如出一辙。明明该做的都做了,到头来却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怪谁? 他没有错,只是不爱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