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境之北的珩山终年云雾缭绕，数座翠峰隐于其中，天朗气清之时，可看见峰巅紫气生烟，阵法界壁幻出五彩光芒，阵内偶有九色灵鸟翩飞，旋舞，惊鸿一瞥，蔚成奇观。

天下第一的玄门珩山宗便坐落于这阵法结界之内。

琤琤琴音起，结束了一天的课业，小道童天冬提着竹篮，吭哧吭哧地往姻亲小师叔所住的幽篁舍走去。

隔着藩篱，天冬道：“孟师兄让我来问问，天儿越来越寒了，小师叔这儿可有要添的东西？”

外头白皑皑的一片，大雪纷纷，正是隆冬时分。

小巧竹篮里头的杨梅极是新鲜，托叶犹绿，沾露带雾。用他们成小师叔的话说，这叫——

玉肌半醉栗生红，墨晕微深染紫裳。①

吃的时候用吴地的雪花盐水浸渍了，入口那可真是甜似蜜，满口生津又消渴，令人回味无穷。

只是想要在冬日吃上五月的杨梅，可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办到的事，天冬听师兄们说，就这么十来颗鲜果，就要道童们日夜轮换守着杨梅林的阵法，不使春光跑出去一分，还要用上甘霖浇灌果树，这才能在冬日结出时时可采摘的杨梅果。

“要添的啊……”慵懒的声音自暖阁中徐徐扬起，里面的似乎正在休憩，反正没有出来开门的意思：“你进来坐吧，容我想想。”

天冬自个儿开门进去，斜倚在软榻上的人儿终于露出比雪还白上三分的脸，却依旧没有睁眼，只是长睫轻颤，带起一片流光，眉眼怎么看都还像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若不是有个辈分在，又叫人不免对他的年纪感到困惑。

“小师叔。”天冬生怕他又想出一连串破费又无用的东西来，干脆道：“掌门师兄传信回来，说这两日回山，叫我来问一句，要是有的话，他顺道给小师叔带回来。”

上次成九川心血来潮说要抚琴，孟珒从玄门音修之家买了把价值千金的古琴孝敬，但成小师叔到底不是做乐师的料，弹出的曲子嘶哑难听，不仅道童们纷纷掩耳，就连后山上养的九色灵鸟一听到他抚琴就开始狂叫，一只挨一只飞出山去避难。

成九川翻了个身，拂开身上搭着的金丝狐裘，坐了会儿，又慢吞吞地站起来，边走边喘气，走到外间时，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替我谢过你家掌门师兄，请他替我捎几壶春光醉，过几日我要下山一趟，访个旧友。”

珩山脚下有数道灵泉流经四方，沿溪而居的酒家取泉水酿的酒入口醇而不腻，气淡而味永，无论喝得多醉，恰似春日午后人倦欲眠，懒懒的，只有轻松，而无烦躁，这其中，以春光醉最为有名。

一壶就值十金之多。

天冬啧舌，心道，春光醉又不是萝卜，地里一种就能拔的，他们整个珩山宗，一年就那么点钱，只怕将将好够这个败家子挥霍的。

“小师叔要出门？”他巴巴地问。

原来成九川也是有朋友的。天冬心道。

还回来吗。

最好不要回来了吧。

天冬有点操心地想。

“嗯。”成九川伸出骨细皮白的手抓了一把糖果塞给他：“自然是要回来的。”

要是一去不回，霜飞晚非掀了棺材板出来和他拼命不可。

“小师叔要去哪儿？”天冬想不出，还有哪儿能比幽篁舍更舒服。

难不成小师叔闲的狠了，要下山去捉妖驱鬼练练手不成。

天冬觉得不可能。

自二十三年前各玄门世家依照地界连横清扫以来，四海一境之内，再无听说过哪里有妖魔害人，不过，在那场对妖邪的大清扫中，珩山宗的大能修士丹云子不慎坠道入魔，以致身陨，成为玄门最为扼腕痛心的一件憾事。

各玄门世家后来的子弟中，哪有几个会斩妖诛魔的，和妖勾三搭四的倒是不少。

就比如，他们珩山宗的姻亲小师叔成九川，还不是没事就和他们后山上那几只骚包的九色灵鸟眉来眼去，有次他还看到已经化形的小锦被他抱在怀里……天冬心道：说不定连暗通款曲的事都有了呢。

毕竟，猫养肥了之后便只知道养尊处优的好处，谁还愿意含辛茹苦地捉老鼠呢。

若真要遇上妖邪，跑的比谁都快。

“还不知道。”成九川笑笑，大约看出了天冬的小心思，却半点都没有计较的意思：“四处走走吧。”

他心道：不才只斗智不斗勇，走到哪儿都是一条好汉，吃不了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