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说复杂也简单,就好比现世的时候总有些父母铆足了劲儿要把孩子往重点学校塞,却完全不考虑孩子到底能不能跟上进度,就是单方面地为了孩子好。
在这个时代,满军旗的贵族家里的女儿嫁得不好,可是很失体统的事,别说什么嫁给“潜力股”,这年头就讲究血统家世,没个举荐,哪里可能出人头地呢?
何况,皇上指婚是受国家制度认可的金字招牌,夫家是不能随便休妻的,比平常婚嫁要有保障得多,像娴谙这样要指给黄带子的,一嫁过去就有诰命的品级,日子更不会过差了。
父母这般为她精打细算,娴谙该是感激的,可思维方式的壕沟横在那里,她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满人早婚是她早知道的,可早成这样,跟童养媳不是一个样了吗?
“额娘,这事你得让我捋一捋。”娴谙强笑道。
“这事是突然了些,但阿玛额娘也是没法子了,额娘就你一个闺女,若是在家能多看着你点……”说着说着,觉罗氏眼泪都下来了,在费扬古面前她不好哭,因为这事是对娴谙和她都有好处的,没道理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在娴谙面前,她是实在忍不住了,即使嫁得再好,做媳妇怎么可能比做姑娘的时候更松快呢?何况,这姑娘嫁出去,可就不是自家人了呀!
娴谙自己心里还麻爪呢,觉罗氏这一哭把她哭得更混乱了,手忙脚乱地给觉罗氏擦脸,又吩咐丫鬟出去拧帕子,拿脂粉来给觉罗氏补妆。
闹完这一通,娴谙已经差不多麻木了,心里还能默默算日子,这指婚若是指到宗室王府,走流程都要走个小一年,何况这旨意还没下来呢,前年刚选过一次秀女,如今还没全部嫁完,而且宗室里需要指婚的位置也不多……怎么算,轮到她正式出嫁,都得过个两年吧!
嫁给宗室也有好处的,不会轻易离开京城,离父母近,还能不时回家看看……总比嫁给哪个外放的官员要稳当……
安慰完觉罗氏,娴谙回到自己的小院,坐在床榻上一面拼命找理由作心理建设,一面没忍住摆起了脸色。
进来伺候的桃夭和碧涛被她语气不怎么好地赶了出门,赵嬷嬷本想说话,却被娴谙抢了先,让她们都先出去,而她自己蹬掉鞋子缩在床上,把帐子放下来挡住外面,才感觉稍微舒服了点。
她本性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但她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女人实在很难有什么作为,所以这些年无论是苦练书画还是学规矩做针线,都是为了让自己对这个时代更有归属感。
但她现在有些茫然了,即使她努力融入,难道她就真的能接受这个时代的规则了吗?她就能将那些三从四德男尊女卑刻到骨子里去吗?
这是不可能的,要不她就得把自己憋屈死。
娴谙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索性又掀开床帐,跑到桌案前铺开纸,随便摊开一本书抄了起来,一边抄一边静心凝神。
过了不知多久,赵嬷嬷小心翼翼地在门口问:“格格,您晚膳想用点什么?厨房那边做了松茸鸡丝粥……”
“那就再要两样清爽的小菜,再切点卤味来。”抄过书,娴谙心情稍有好转,将赵嬷嬷叫进来:“方才是我魔怔了,你们不要放在心上,等会儿拿两盘点心给桃夭她们定定神。”
赵嬷嬷是看着娴谙长大的,本来就对她只有担忧,现在听她这般体贴,更是心疼得不行:“格格,奴婢们是伺候人的,哪里值得格格这般费心……”
“我心里过意不去。”娴谙只是对她笑了笑:“嬷嬷也别担心,我已经想明白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阿玛额娘已经帮我铺好了路,没道理我自己不迈步。”
“格格说得是。”赵嬷嬷心情格外复杂,前几天乌嬷嬷的到来让她有些心慌,现下却是安稳了不少,到底是从小看大的,这掏心掏肺的话,格格也只会跟她说,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于是伺候着娴谙用过晚膳,又到下人的房间里去将桃夭和碧涛教导了一顿:“格格心善,嬷嬷我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日后若再这么没眼色,我必要报到太太那里,你们那儿来的就那儿回去吧!”
训完,又拿出两包点心:“罢了,也是量你们年纪小,格格还说别吓着你们,日后要记得格格的好,明白吗?”
两个丫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今日的事就暂且揭过不提了。
——
紫禁城里,康熙处理完政务,派人去叫上承乾宫的佟佳皇贵妃,一同到宁寿宫里去陪太后用晚膳。
“皇帝来了。”看到曾孙,太后眼神慈爱,招呼着他落座,又对皇贵妃道:“你如今身子刚好些,不必多礼了。”
皇贵妃的面色是久病之人常有的苍白,却还是一丝不苟地行完礼:“老祖宗慈爱,我却不能忘了规矩。”
太后在心里叹气,皇贵妃是从小伴着皇帝长大的嫡亲表妹,之前居于妃位就有些委屈,但谁让索尼和遏必隆家的闺女都排在前头呢?后来倒是熬出头了,却又因为生产坏了身子……
等宫人摆好膳,皇贵妃还要亲手给太后布菜,却被摁了回去:“你顾好自己和皇帝就够了,哀家这里伺候的人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