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大师姊、二师姐,好久没给你们写信了。不是我不想写,实在是最近老被阿娘拉去相亲,忙得没空啊!阿娘也真是的,找来的不是长得歪瓜裂枣就是五大三粗,好容易矬子里面拔将军挑出来个小白脸,还被我吓哭了……真是的,不就是一激动捏碎了茶杯吗?至于那么怂吗?可是开了眼了!” “最可气的是另一个家伙,可巧我捏碎茶杯的时候他路过,就直愣愣的跑来跟我求婚来了,还一路缠到了家里,烦死了——阿娘还说他好!虽然那家伙家世确实不错,身上也有点武功,但是比我差远了好吧?最重要的是长相!就算和那小白脸不相上下,可是和蔺师叔比连人家的一根小指头都不如!可阿娘就是相中他了,为了他还骂了我一顿,呜呜……” 脑海中画出小师妹垮着脸的熊样,宫紫玄忍俊不禁的翻到第二页继续往下看。 “阿娘说她才不管我愿不愿意,反正难得有个各样都齐全的好人眼瘸了看上了我,不抓住机会把我泼出去她就是傻子。婚约已经定了,过两年就办喜酒,叫我好好呆在屋子里绣嫁妆。她明明知道我才不耐烦做那个,果然是有了女婿就不疼女儿了,天下的丈母娘都是偏心的!” 宫紫玄又笑了。好歹同门多年,她哪里不知道金战战的性子?看着也是个俊俏漂亮的小娘子,内里却是块货真价实的爆炭;嘴上还冲锋陷阵不依不饶,实则心底早早的就偃旗息鼓了。别看她信里把那男子淘汰得一文不名,金八珍最是疼她,那未来的妹婿要不是各方面都挑不出来毛病了,才过不了丈母娘这一关。金战战嘴上说的怨气冲天,然而她要是真不愿意,宫紫玄才不信金八珍能管得住她。 果然再往下看,就找出了那么几分小女儿家的忸怩情怀。 “哎呀,其实我也不是对他有意见啦,实在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小师妹居然还有“梦想”这么远大的东西! 宫紫玄着实吃了一惊,见她接着写道:“还是二师姐在念信对吧?帮忙看看大师姊在没在?没在的话继续看下一页。” 宫紫玄失笑。这个小师妹一如既往的万事不操心,即使这回难得的动了心眼,知道来信一贯是由她念给师父和大师姊听,所以早早的在信里落了提示——却忘了琅笈玄会即将召开,她们两个自然早早的去赴会了,怎么还会守在旁边看信?真是多此一举啊多此一举。 她翻到下一页,然后她就难得的捧腹大笑起来。 “二师姐,我的梦想是找一个天底下最漂亮的郎君,将来生一个最最漂亮的儿子,等他长成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了——去娶大师姊!等我做了大师姊的婆婆,哼哼,看她还敢再管我!” 真是好远大的志向啊……如此波澜壮阔的脑洞,实在让宫紫玄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将信收在袖中,脑子却忍不住的一路顺着金战战的思路往下想。 话说,以大师姊那令人发指的成长速度,等小师妹的孩子都长大成人可以成家立业的时候——她到底及笄了没? 宫紫玄一时心向往之。 练无瑕将手中的请帖交到知客手里的时候,绝想不到自己的年纪给了两位师妹多么广阔的想象空间。 知客一看请帖上的名字,本就恭敬的态度登时上升了一层不止,连说了好几句景仰已久的话,才唤过一个十来岁大的道童领母女二人去她们的住所。 “两位前辈,这边请。”道童毕恭毕敬的道。作为连番在琅笈玄会上大放异彩的人物,练无瑕本身已是他们这群小弟子们的绝对偶像,更不用提还有练峨眉这样一个传奇级别的存在,竟然能撞大运为两人领一回路,道童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包括鞋底都沾满了仙气。一路上愣是眼风都没敢斜一下,生恐一个表现不佳,就让这对传奇的母女看不起。好容易挨到了地儿,竟是憋出了一脑门的汗。 练无瑕见他汗流浃背的辛苦样子,掏出手巾递了过去。道童看着伸到眼前的雪白手巾傻了眼,待到反应过来时手忙脚乱的连连拒绝,慌里慌张的扯起袖子三两把就把汗擦了:“前辈真的不用了。” 练无瑕看着他的窘迫相,收起了手巾。道童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向她一揖想要告退,却没想到送出去的目光竟似是黏住一般移不开了。练无瑕本想等他退下后再关门,没想到他只是瞪大眼睛瞅着自己发怔,不由皱了皱眉,将目光挪向庭院中的花木。 玄宗地气氲润,一花一叶不需刻意栽培,也自有种葳蕤嫣润的灵秀感,就像院中此刻盛开的白玉兰,素洁娉婷,格外动人。 “前辈喜欢白玉兰啊?”道童回过神来,见状急问道,还不待练无瑕回答,就腾腾腾的跑过去折了一朵最水灵的,“给你!” 练无瑕是喜欢花,但不代表喜欢摧残花木,然而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花就已经被摘了,看着道童殷殷期待的目光,她到底也不欲让他难堪,只好接了过来,写道:“多谢。” 道童脸刷一下红得和某种灵长类生物的臀部有的一拼:“前辈喜欢就好……”忽然受惊一般一蹦三尺高,抛下句“再见”就跑得没影了。 看看掌心水秀的花朵,练无瑕无奈摇头,点了点灵气进去。被折下已经成了既成事实,那么她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尽可能的让这惨遭无妄之灾的花留存得更久一些了。 练峨眉看着义女汇聚真气凝了只冰碗,倒了清水进去,又把那白玉兰放在水面上。冰碗雪光清冽,正中之花泠泠生光,衬得练无瑕嫣红的眉睫愈发清晰如画。 她的这个义女一直长得很慢,旁人过了一百年,她却也只长了一岁的模样。不过即使再慢,随着时光的流逝,她也在长大着,渐渐的也有了寻常女孩九岁的样貌。她本就生得极好,随着眉眼逐渐长开,更是昳丽如宝如珠,虽则尚有几分小小少女的青涩,然已能看出几分日后冠绝天下的幽秀雅致。 如此异色,练峨眉看在眼里,时常觉得心惊。 道门多美人,却属男子居多,那些世人口中公认的道门美女数量则是屈指可数。盖因女子天性柔弱,容易为外物所动,倘若容貌再出色一些,说不得要一路被狂蜂浪蝶追逐,烈女怕缠郎,大多数美女都挺不过这一关纷纷嫁人了。真正能踏上仙途、且能修出个名堂的女性少之又少,其中容貌绝佳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赤云染和练峨眉本人便是后者。而大多数道门女子之所以被誉为美女,无非是因常年修道而肌骨晶莹气质脱俗,说句实话,论容貌之美,其实远远不及那些臭名卓著的妖女魔女们。 很明显的,练无瑕并不在这大多数之中。甚至于随着她的长成,也不能算在那凤毛麟角之中。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练峨眉这样心不在焉着,论道时发挥的水平时高时低,一不小心就输给了一名叫做倦收天的新晋先天。玄宗宗主察觉不对,当天就把她叫了来,美其名曰,喝茶。 “这次怎么没有带紫蕊过来?”趁着练峨眉专心饮茶的功夫,玄宗宗主抽冷子问了一句。 “紫玄实力不足,见识一次足矣,多则耽误修行。”练峨眉坦然道。她座下三徒,大弟子练无瑕同时还是她的义女,虽有道号,她却习惯于叫她的俗家名字“无瑕”;小弟子金战战是好姐妹的独女,唤起来便是略显亲昵的“战战”。独有宫紫蕊被以道号相称,比之前两个,更多出几分凝肃意味。 “紫玄?不是紫蕊吗?”玄宗宗主眼珠转了一圈,试探道,“你给她改名字了?” 练峨眉道:“紫玄已正式出家入道,吾赐她道号,紫玄。”她轻叹一声,抬眼看入玄宗宗主的眼,“您没猜错,吾是打算让紫玄继承萍山一脉的掌教之位。三个弟子中,惟有她最令吾满意。” 玄宗宗主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却仍是问道:“那长生呢?怎么看,她都比紫玄出色得多吧?” 这回练峨眉神色却有些暗淡,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怜爱:“无瑕她,总是超出吾的期望。”她最初的期望,不过是想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长长久久的度过一生,最好能像凡人一样相夫教子、含饴弄孙,谈不上出类拔萃,却也是平淡幸福。“长生”这个道号,便是由此而来。 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过于出色的资质断绝了练无瑕归于平凡的可能,何况……先天之人对于吉凶变幻向来有着冥冥之中的预感,此时的练峨眉几乎直觉的意识到义女身上所存在的不妥:“无瑕生得过美。” 不是太美,而是过美。凡物极则必反,过了,总不是好事。 玄宗宗主打了个哈哈:“这不是很正常嘛?你家长生打小长得好看,长大想长残都难。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练峨眉心情凝重:“吾不该那么早让她修习绝情仙道。顺其自然,吾早先为何没有想到呢!”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练峨眉悟出绝情仙道时已修道千载,世间风波疾苦早已尝遍,再行绝情断欲之仙道自然水到渠成。哪怕是宫紫蕊都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仇恨与漂泊无依的贫苦,其阅历不可谓不丰富。可练无瑕修习绝情道时还是个懵懂的孩子,七情未及萌发便被道法压制,而随着她的长成,七情六欲必会渐渐滋生,压制得越狠,反噬得也只会越厉害。便如被不慎埋在长堤下的蚁穴,短时间内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假以时日却会酿成整条千里之堤的倾覆之祸。如果她只是一名貌不惊人的女子还罢了,偏又美得极端,除非终身将其困在深山之中,否则一旦入世,几乎是注定了的祸世红颜的命,届时的七情之炽盛,还要远超常人十数倍,不单祸害了别人,更是祸害了自己。 玄宗宗主的神色终于凝重了下来,拍了拍练峨眉的肩膀:“老道从前教你们什么?禹氏治水靠的是什么?堵不如疏。可徒弟是你的,老道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好在你发现得早,以那小长生的年纪,真要把七情六欲件件搞清楚好说也得六七百来年,想法子补救不就行了?” 决断时刻,练峨眉却隐隐恐惧于内心的猜测:“兴许,是弟子多想了呢?对修行者而言,红颜白骨并无区别。” “云人你的性子便是这点不好,该柔的时候比哪个男人都刚硬,该刚硬的时候又比哪个女人都瞻前顾后。修行者能勘破红颜白骨?是有这么一说,可老道告诉你,能被当成白骨勘破的就不是红颜!”玄宗宗主见不得她婆婆妈妈的样子,想了想,索性比出一个例子,“还记得你那不成器的三师兄青临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