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很安静,只有茶在壶中煮的声音。一屋子飘着清淡而舒心的茶香。
欧阳向前没想到自己下乡务农这件事,连自己这位如父亲一般的高中班主老师都惊动了。
而且看样子,有得一聊了。
看着眼前这位尊敬的高中老师,欧阳向前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脱口道:“老师,学生想回老家去做点事情,绝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一番考虑了的。”
欧阳向前理了理思绪,接着道:“学生的老家是一个小山村,那地方很穷。学生原本喜欢的是文学和历史,并不想学教育学和经济学。我家三兄弟,开始的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为了让我能够安心地读高中考大学,老二主动放弃了读高中,他只比我低一个年级,初中毕业后辍学跑车赚钱,供我和三弟读书。有一次,由于日夜不休息地跑车,疲劳驾驶,结果出了车祸。当时,我的母亲也在车上售票。不幸中的万幸是,母亲和弟弟生命并没有什么大碍,在医院躺了一两个月。但当时死了一个乘客,他们家属还来我家闹,最后安葬费加上医药费,赔了不少钱。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因此一下子就坠入谷底了,后来,我本科修的法学,硕士修的是经济学,博士修了教育学和经济学。为何我学了这个专业,临到一定阶段又换专业学另外的?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寻找一种比较合适的方式,让贫困的家乡富起来,让老百姓口袋鼓起来,能够让乡里的小孩有所育,想读书的有所教,病了的有所医,老人老了有所养。”
“你家里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一些。但也没有了解这么多。向前啊,你不容易啊。我们做人就是要不忘本。很多人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而来,要到哪里去。不管今后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我们一定不能忘记自己走过的过去,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
“老师,学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切出自本心。致良知而已。”
“看来你小子喝了洋墨水,还不忘国学,难得啊。连阳明先生的‘心学’都用出来了!”
“在老师面前谈国学,我是班门弄斧。”
“不要谈谦虚嘛。年轻人就要敢说。当然,更重要的是要敢做。敢说敢做才能知行合一,学以致用嘛!你从耶鲁名校毕业出来,还能想到回国,这是难能可贵的。但最可贵的是,想到你的父老乡亲,想到要为他们做点事情。为中国的乡村做点事情。”
“老师,我想的是,贫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没有去改变它的决心和信心。我的理想不说什么‘大同世界’,我只想尽自己所能,为我们可爱的农村做点事情,为农民能够富裕起来做点事情。要使农村的老人,小孩,学生,男人,女人,都各得其所,各有其用,各安天命。”
“贫困问题是世界难题,也是千古难题。西方经常有难民潮,非洲很多地方都还吃不饱饭,我们中国几千年来王朝更替的时候,为何总会有农民起义?黄炎培的历史周期律本身就找错了问题,问题的本身不是‘人亡政息’的问题,也不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问题,最根本的是:王朝更替的原因,为何总是摆脱不了农民揭竿而起这个宿命?我们称之为‘历史周期律’,西方叫‘魔咒’。我们要解决农村农业的问题,要使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哪里有这么容易。”顾长远一边喝着茶,一边沉重地说道。
“向前,你有志于此,这是好事情。”顾长远端着他那把用了多年的紫砂壶,欧阳向前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用上的。此时,顾长远的一只手在壶的表面不断摩挲,一只手点了一根烟,走到了窗户边。看着远方的人间灯火,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欧阳向前说道:“在求学的这些年里,学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没有农业农村的现代化,哪里来的国家的现代化。我们国家要建设现代化,在这个过程必须处理好两个关系,一个就是,城乡的关系;一个就是,工农的关系。处理不好这两个关系,农业发展跟不上,农村发展不起来,农民走不上富裕的道路,那就会导致农产品供应不足,很多农民就会失业,最后涌向城市,成为城市的‘贫民’,这样的话,乡村和乡村经济就会走向凋敝,工业化和城镇化可能会走向困境,到头来,‘一边是繁华的城市、一边是凋敝的农村’,甚至会造成社会动荡。就像老师你所说的‘历史周期律’,或者说‘魔咒’。我们要想把农业农村发展起来,人是关键因素。建国前,费孝通先生写过<乡土中国>,学生想通过自己的行动去写一部新的‘乡土中国’,把自己的所学用于建设家乡,通过一个点的示范,带动一方百姓走上致富的道路。”
“是啊,我们国家一开始就没有提城市化,而是提城镇化,目的就是促进城乡融合。但在工作推进的实际中,有些还是跑偏了,这些年的发展实践告诉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农民进城了,城镇化发展了,‘三农’问题就自动解决了。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发展,要不得。而要建立新型的工农关系和城乡关系,人才确实是基础。向前,你要明白,农村的现代化既要包括‘物’的现代化,也要包括‘人’的现代化,还包括能力的现代化。我们省委也在考虑,怎么把懂农业、爱农村、爱农民的‘三农’工作队伍建起来,下个月可能会出台政策,选派优秀干部人才到县乡挂职,到村一级担任第一书记。到时候,你可以留意下。既然有心去做,就得用心、用力、用情,有什么不懂的,多向当地的干部学习,多向群众学习,也可以打我电话。”
顾长远一边说着,一边又坐了下来,正准备把手中的烟头掐灭,把手中的紫砂壶放到茶桌上的时候。欧阳向前就一手递了烟灰缸,一手轻轻把壶拿接了过来,然后续了水。
顾长远看着,暗暗地点了头。
“向前,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具体想法不?”顾长远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得意门生,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