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止不情不愿往东面花园走去。
顾辰非和姜伊湄跟在后面。
景王府自开国始便建在乌衣巷最好的地段,为彰显景王之尊,即便此处长年无人,装潢亦堪比大辰云宫之中较为繁华的宫殿。
“听闻景王府有一处梨花树,此时应当盛放了吧?”未止沉默,顾辰非却一定要挑起话题。
“殿下知道得真多……”未止幽幽道:“不过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昨日臣下令将景王府的梨花树全部砍了。”
顾辰非笑容微敛,“这是为何?”
“梨通离,我苏家人丁稀少,再难受住分离之苦了,”未止温声道,“五殿下见谅。”
明日景王一家就要离京了,这段时间他们和未止见面的次数本就不多,离京意味着,未止连这样费心思出宫都没法见到亲人了。
那片梨花树珍贵,盛开时也美。
忽如一片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可未止实在喜欢不起来。
未止命人将梨花树移栽到她在长安的一处别庄内,眼不见心为静。
她知道,她在害怕。
这是最要不得的。
大昌的昭世子,未来的帝师,一定要冷漠一定要冷静。
但她做不到不害怕。
原本她以为她这一辈是苏家最幸运的一辈,兄妹四人,即便幼时生长有些坎坷,但都平安长大了。
直到苏未至夫妇双双离世,连带一对未出世的孩子一起。
苏未至刚走的那几日,噩耗传来之后,她夜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未止原以为顾辰非多少会有些不自在,但顾辰非却欣然道:“能与先生同观景王府,即便没有梨花,辰非也心满意足了。”
未止不怀好意地看向顾辰非,“五殿下怎么会喜欢梨花?”
顾辰非对视上未止带着些许恶意的眸光,倾然一笑,“梨花洁白如雪,冰清玉洁,在这纸醉金迷的长安,纯白是最稀少的。”
姜伊湄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儿,便主动道:“五殿下,世子,臣女有些乏了,先行告退了。”
顾辰非道:“姜小姐去吧。”
姜伊湄行礼后快步离开了。
未止道:“原来五殿下也不喜欢长安这地方。”
顾辰非微微摇头,“辰非喜欢江南之地,维扬尤甚。”
未止突然想起方才景王妃说过的话,试探道:“听闻令堂生前与臣的母妃有故交?”
景王妃是崇康帝义妹,丹夫人是崇康帝……算是外室吧。
算起来丹夫人和崇康帝两情相悦时,嘉惠长公主已经是景王妃了。
同在维扬,认识似乎也不奇怪。
“我母亲,是景王妃娘娘无意救下的乐伎,王妃娘娘心善,带我母亲回景王府救治,”顾辰非平静道,“彼时,父皇下江南体察民情,路过时下榻景王府。”
未止只知道丹夫人是乐伎,却不知道两人的缘分竟还是她母妃造就的。
“我母亲曾经也是维扬当地小官之女,后来遭贼人陷害,家道中落,男丁斩首,女眷没入贱籍,母亲便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景王妃救下我母亲后,得知事情的真相便命人彻查,还我母亲母家清白,也处死了罪魁祸首,”顾辰非自嘲一笑,“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斯人已逝,再回不得。而我母亲即便脱离贱籍,过去的事也无法完全抹去,她注定一辈子抬不起头。”
未止静静地听着。
顾辰非话语中并没有太多悲伤和不甘,更多的是讽刺。
“你在怨恨吗?”未止淡淡问道,“是在怨我父王没有及时查明真相以致你和你母亲受苦?”
“不,”顾辰非摇头,“我不会怨恨景王,我查过了,那件事不怪景王,景王是为丹家洗清冤情的恩人。况且,如果不是出了这些事,我母亲根本不会认识大昌尊贵的太子殿下,也不会生下大哥和我,虽然我大哥已经……”
未止记得皇长子不到七岁时便夭折了。
那个时候,顾辰非才出生不久。
皇长子直到死都没有踏入长安一步。
顾辰非在丹夫人死后数年才被崇康帝想起来接回长安,是不是幸运,开不开心,高不高兴,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些未止都无法亲身体会,比起顾辰非,她幸福太多。
不过,既然顾辰非更喜欢维扬,哪怕他可能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也讨厌长安,讨厌这个带他走进荣华富贵的地方,已经说明问题了。
“抱歉,先生,”顾辰非不欲再说下去了,“这些本不该您知道的。”
未止问道:“你韬光养晦,是要给丹夫人抱不平吗?”
顾辰非道:“或许吧。”
未止皱眉。
或许?
“无论是不是,”顾辰非开口解决了未止的疑惑,“华皇后此人,我容不得她。”
未止对这种不太可能的决心不好说什么。
华皇后固然讨厌,但顾清云已经足以独当一面了。
未止不认为顾辰非有资本斗得过顾清云。
这样的顾辰非,要如何才能除了华皇后?
想到这,未止突然不想深聊下去了,“五殿下,景王府的青松虽不如梨花娇美,但胜在四季常青,还有几株紫竹挺拔秀美,殿下可有兴趣?”
“好,”顾辰非干脆应道。
这年初春,未止在松树林前问顾辰非:“殿下,你相信无论如何,人生都会有圆满的余地吗?”
顾辰非深深地望着未止,良久,轻轻道:“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