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ji大典当天,新皇要领着朝臣去天庙祭天,第二天则是该有皇后领着后宫和世家女眷举行祭地大典,因着新皇还没有立后,太后、母妃又早逝。所以,本该由皇后带头的祭农庆典一直没有定下来,临到祭典前一天才定下来是由新皇和敬乐皇后的堂妹、一等诰命夫人李氏一同主持。 这事甄宓也是要参加的。一早,甄宓就起来梳洗妆扮了。自袁熙的死讯传来,她就一直素服。其实也没什么情分的,只是念叨相识一场,也是定过婚的,而今他们袁家举家入狱,无人可能生还,才愿意帮他悼亡几日的。 换下素服,她卓换上一身水蓝色曲裾、内着一条月白色、点染上蓝色蕙草花样的留仙裙。发饰也简单盘上,不过点缀一只绞丝金钗,再描了描眉,点上点口脂便不再多作妆扮了。甄宓这样子刚刚好,一身清减到还符合她为出阁女子的清丽,衣物上下看上简洁却布满银线绣上的祥纹,不失华贵。新帝还没有立后,后宫空置。这次祭祀大典新帝和李夫人都要参加,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摆在了大家面前。这些时日平城世家们都被压得太狠了,他们急于需要一个机会来向新帝投诚。若是自家的女儿能被新帝看中,一朝如宫门,也是一个好机会。所以,平城里低调了许久的大臣世家们都在前一夜为自家女儿做了完全准备,除了甄家。 不是不想,是不敢。袁家是二皇子麾下第一大势力,甄氏与袁氏的婚约让甄氏一门只能接着畏手畏脚,即使是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也不敢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三月的风已经是暖的了,一路从南边吹来,吹化了地庙外厚厚的积雪。雪水和着泥,被一路奔行而来的马车踏得泥泞不堪。香车宝马,暖风美人,这华丽的城里照常可以歌舞升平,好像城中之人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几个月的那场战争,没有听说过战士们的流血牺牲,没有看到过城里百姓的拮据。朱门酒肉臭,一路上的车马颠簸让身娇肉贵的名门淑女们苦不堪言,纵然有厚重的窗帘作遮掩,年轻女子的抱怨也从暖风吹起的缝隙之间飘到了高肃的耳朵里,明明是如黄鹂般悦耳的少艾之音,叫高肃听来却是聒噪。其实他也有些烦,他是征战沙场的武将,是威震四方的战神,本就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那些年与叱云李在兰陵互相扶持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而今新帝才刚刚即位,手里并没有多少信得过的可用之人,高肃只能这么留在京中,他既然配置他打了天下,就也要陪着他守这天下。 不想理会,高肃正打算策马离开,却闻得一缕暖香,暖中透寒,幽香寥寥,如傲雪寒梅,似那日所闻。他不觉转身,布帘飘动间露出的那张脸,正是甄宓。 匆匆一瞥,看得不算十分真切,高肃只觉得她瘦了。脸颊陷得厉害,哪曾可见半分二八年华的圆润。他有些心疼,这么纤细的脖子是怎么支持得住那些吸血的头发的,一层又一层结髻在头上,看着就觉得辛苦。但那是她的辛苦,他又有和资格去与她分担? 祭祀的车队都已先后到达,先前那些细不可闻的抱怨声已经消失殆尽了。纵然天寒地冻女眷们也都下了马车,恭候皇上个李夫人的到来,姹紫嫣红的站了一片,煞是好看。 甄宓也站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没有冷嘲热讽也往日的热络迎合,曾经,她是这城中最为出众的女子之一,才貌双全、家世显赫,便是皇门贵子见了她也要叫她一声女博士。而今时局变了,人人都自顾不暇,那还有人来理睬她。甄宓倒也不气,没有人趁机落井下石,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地上的雪泥又黏又冷,还有不少泥点自行走见被溅到了衣鞋之上,都是华美的衣物,就这么突兀的脏了,黢黑的泥点,看得让高肃这武夫的觉得可惜。他扫过一道又一道被弄脏的衣裙,急切的寻找那道水蓝色的身影。 目光最后落在里西北角,那人离他有十丈那么远,衣裙到还好,白色的丝履确实沾上了不少泥。眼神淡漠得很,让人瞧不出喜怒哀乐来,的确是瘦了,身形清减了许多,看来探子说的话没错,甄府确实在迁怒于她,在苛待她。但高肃也只能这么瞧瞧而已,新帝的车撵已经到了,内侍官抬着绣着祥纹的锦缎,在泥泞的地上铺出一条道来。新帝踩着人墩子,下了车撵,踏着锦缎,领着人群开始了祭祀。 “天佑大昭……” 高肃突然之间就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一道鸿沟立在了他与新帝之间。从前他们是一起交好的朋友,高家是落魄的贵族、叱云李是不得势的皇子,都是同道中人,在兰陵那个小地方到还一见如故。后来他们是一个打拼的兄弟,是高肃一座山林一座山林的搜查,才把叱云李从那怪物手中救了出来;是高肃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攻打,把叱云李送上了帝位。而现在,他们是君臣。皇帝可以毫不犹豫的踏在锦缎之上,只为了不让雪泥弄脏他的皇袍,但是叱云李不会,他们曾经一起熬过了粮草匮乏的时日,那时军情紧张,伤员连包扎的纱布都没有。 原来人都是会变的,一个环境给了人一道欲望,高肃突然发现,这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过去,其他的所有人都在往前看。 黄常以前是叱云李最信任的侍卫,现在他和李家走得很近。沈余明明是一介武夫,却开始喝起了崔家的茶。赵横突然之间手里变宽裕了很多……这一切,高肃察觉到了,叱云李也一样,可是他没有多说什么。新帝默许了旧部下的欲望,因为有欲望的人才是好把控的,皇帝需要的是好把控的臣子,而不是名震天下的将军。 这天地那么远阔,眼前的香气不再是若隐若现,高肃好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毫不怜惜,一脚踏上了这锦缎。 祭完天地,叱云李的登ji大典便成了。他已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了,庆功宴上,歌舞升平,一片欢乐。高肃第一次为了私心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陛下,臣高肃想恳求陛下赐婚。”这是高肃第一次实心实意的跪他,也是高肃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将他当做一个帝王。 “长恭啊!你终于相通了,越兮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了!”新帝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今天十分高兴,多年的隐忍在这一刻终于实现。 “不,不是越兮,臣求的,是甄宓!” “甄宓!哪个甄宓?你可知,甄家如今是何局势,你又凭何来求!”欢快的歌舞突然停止,气氛变得诡异。 “凭臣,这一身军功来求。”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寡人就不该派你去甄府!你既然愿意保甄氏,那寡人就如你所愿!” 鎏金的酒杯到底还是没有砸下来,高肃知道,他这一步走对了。皇上啊,是很高兴他这么做的,他身上的军功太大了,大得皇上都不知该如何封赏他。这样正好,一个甄家,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台阶下,功过相抵,于甄府于高肃于天子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