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认真的想过能让一介状元郎隐姓埋名的罪名,不外乎杀人放火、贪赃枉法、得罪权贵,做梦都没想过居然会是谋逆那样滔天的重罪。 难怪姜二一再说他是自寻死路,奈何他明白的太晚了!作为姜二唯一的关门弟子,他可以预见一旦东窗事发,他将会是怎样的下场。该不该从现在开始远离姜二,或者主动揭发其乱臣贼子的身份?争取将功补过,没准还能在保住小命的时候得一笔赏银。 只是如此一来,不只失了道义,更自断了前程。没有姜二,他上哪里去找一个学富五车又肯倾囊相授的先生呢! 性命跟前程到底哪个重要?真叫人左右为难! “娘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正值饭点,纪午摸着咕咕叫唤的肚子,敲敲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强打起精神往菜市口走去。 “冰糖葫芦勒,好吃的冰糖葫芦!” “包子,皮薄馅多的大肉包子” “来来来,都来尝尝周家秘制的水面哟,好吃不贵,吃了不亏!” “老板,来碗素面” 其实因为兰氏的关系,他已经许久不曾吃过面了,只是县里的吃食比镇上贵许多,只有面条既顶饿又实惠。 老板是一对夫妻,男人个矮瘦小,妇人脸比人屁股大,腰比水桶粗,肥胳膊肥腿,看似臃肿蠢笨,实则动作堪比猴子那般灵活。 “来,小哥,吃面”,妇人端的面,斗大的碗,还盖了个金黄色的煎蛋。 纪午莫名的想到了兰氏的独家秘制蜈蚣面,俊逸的脸挤作一堆。 不过他要的不是素面吗?这家的素面还带鸡蛋吗?纪午打算叫住老板娘,看是不是端错了。但被同桌的大爷制止了: “没端错,就是你的面,安心吃吧!你多来他家吃上几次就习惯了,然后习惯习惯就好了。” 这天下真有免费的午餐?纪午不解,困惑的问大爷: “这不能平白无故的,总有个原因吧” 老大爷摇了摇头,叹着气,同情的说: “这两口子是隔壁洪圩县的,都是可怜人哪!一辈子生了三个娃,饿死一个病死一个,就剩了个闺女,哎,结果十年前闺女也丢了,这老板娘伤了神智,见着你这般大小的不管男女,都要加个煎蛋,她闺女啊最好这一口。” 原来如此!原本儿女双全的一个家,落得膝下凋零。 这家人的面条非常劲道,油水也有给的足,纪午吃的呲溜呲溜的。突然街上闹腾起来。 “阿寿,阿寿,别走啊,阿寿……” 只见面摊的老板娘扭着肥硕的身子追着一顶轿撵,疯狂尖叫,神态癫狂。 “让开,你个疯婆子!这轿里坐的是庄大善人家的家眷,也是你能撒野的吗,快走开!” “闺女,那是我闺女,阿寿,是娘啊,娘看到你啦……” 庄大善人正是县里家喻户晓的积善之人庄有粮,最是菩萨心肠、乐善好施。饥荒时候施粥赠粮,太平时候捐款修桥铺路,受他恩惠的人不知凡几,因此在民生县享有庄大善人的美誉,非常受人爱戴。甚至有村子已经为其建了生祠,享香火供奉。 “对不住,对不住,老婆子脑子不好,莫怪莫怪……” “周大,快把周大嫂弄回去,惊着大善人的家眷就罪过了” “就是,别赔罪了,大善人一家宅心仁厚,不会怪罪大嫂子的” 周围的街坊都不敢靠近周大嫂,只能喊着周大将人弄回去。 你一言我一语中,轿子在周大媳妇的哭喊声中离开了。不经意间,纪午看见轿帘一角开了,一张风情万种的脸一闪而过。 多么熟悉又陌生人脸!那是他刻意遗忘的脸,却不想还能再见。 “庄有粮的家眷?呵呵这才多久啊!” 菜市口一片混乱,周大忙不迭地安抚尖声嚎哭的媳妇,可还是太迟了。 之前在面摊上还爽快利索的妇人,突然瘫倒在地,全身抽搐,口里不断溢出带血的白沫,一股臊_臭味弥漫开来。 “木秀啊,木秀,张开嘴,张嘴,木秀” 不到五十就白了头的周大,顾不得被咬伤的手腕,只一遍又一遍的哑着嗓子重复周大嫂的闺名,一直到周大嫂失去意识,昏迷过去,才将人横抱起来去了医馆。 纪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癫狂之症,不过却是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的一次。 老大爷拍拍纪午的肩膀道: “小娃娃吓着没有?别怕,你瞧,大伙儿多淡定,十天半月就要闹腾一次,习惯习惯就好了。” 纪午当然没吓着,心里被这大爷的话惊了一跳: “十天半月?这么频繁!身体能受得住?” “是啊,就这么频繁,习惯习惯就好了。” 习惯习惯就好了?这说法都是逗趣。 那他何必怕死,照大爷的话来说,死着死着就习惯了!反正他是死过一回的人,应该比旁人更能习惯死亡才对! “大爷,您是我亲大爷,小子跟您道谢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左右为难的事情就因着大爷的一句话而解开了,此时此刻,纪午只觉得自己豁然开朗,虽然仍有许多疑惑未解。 纪午在夜幕将临的时候回到燕子湾,手里提着马氏嘱咐买的杂骨,只是才走到村口,就隐隐听到一阵对骂声,两个嘶哑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王大花,你自己养个儿子偷人就算了,还连累我们家安子,你以后不怕遭报应啊!” “我呸,苟金花你满口喷粪,你儿子才偷人,你全家都偷人。自己儿子没本事讨不着媳妇儿,关我家午哥儿屁事” “怎么跟午娃子没关系,他不偷人,不败坏我们老纪家的名声,安子的亲事能黄吗?王大花,你管生不管教,老娘咒你一辈子抱不着孙子!” “啊!敢咒老娘没孙子!老娘诅咒你家安子打一辈子老光棍儿,说一个黄一个,说一双黄一双,想讨媳妇儿,下辈子去吧!” “啊啊啊啊啊啊打死你” “啊啊啊啊啊啊你骂叫你骂” …… 原来纪培安这次说的亲事又黄了,一连黄了两门亲,纪培安他娘苟氏把原因全赖在纪午头上。苟氏从上午就开始冷嘲热讽,王氏也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即燃。于是两个三十好几的妇人,从上午断断续续一直骂到晚上,骂得连看戏的人都嫌累了。 水井边上,王氏和苟氏厮打的如火如荼,纪午废了老大劲儿才把两人分开。 “娘,苟婶儿,别打了,都家去吧。” 可谁知苟氏一见纪午,竟然趴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指着纪午挥泪控诉: “午娃子你对得起婶子,对的起你老庚吗?你干了烂事儿挨顿打就完了,可害的我家安子好苦啊!你今天早上出趟门,下午人女方家就反口不应承了,我好好的儿媳妇儿就那么飞了!不怪你怪谁!” “苟金花,你别一天拉不出屎怪茅厕,跟你说了不关我儿子的事”,王氏吼完,又吵纪午柔声道: “午哥儿,别听这个疯婆子瞎说八道,是安子自己没行情,跟咱没关系。” 纪午被苟氏说得有点晕头转向的,他出门怎么就能碍着安子说亲了? “婶子,你闹也没用,还不如托个好点的媒婆说个远一点的,没准就成了。” 说完就扶着王氏往家走,半道上碰见从族长家出来的纪培安。 端着一盏油灯,灯火忽明忽暗,映的纪培安阴郁的脸一片通红,表情狰狞,看纪午的眼神像不共戴天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