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重逢之后,南渊一有空余时间都会来永寿宫。云珩顾忌自己的身份,怕与他过分亲近,会为他引来祸端,本欲寻法子躲避他一二。 只是南渊似乎明白云珩的顾虑,虽常来往永寿宫,却是借着向太后请安的借口而来,有时则是为了佛经理学而来。而他也极会找时间,特地在午时而来。太后午时皆有眯眼歇息的习惯,是以太后歇下后,南渊方有与云珩见面的时机。 当然云珩绝不会认为这般做法会出自一个稚嫩孩童之手,猜想着大抵是毓妃教导他行事。 今日是云珩打扫永寿宫一处小院子,因地处偏僻狭小,慧掌事的便只吩咐了云珩一人去。南渊便有了与她独处的好时辰。 “阿耀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从太后宫里出来?皇祖母有时候就像夫子一样,让我觉得很不自在。”南渊坐在院儿里秋千上,两只小腿悠悠荡漾着,喃喃道:“阿耀姐姐,为什么你的贤廷宫被白纸条封了。父皇还说不准任何人谈及阿耀姐姐还有云妃娘娘他们。” 云珩低头看着地上纷飞的落叶,扫帚轻轻拂过底面将黄叶堆成一团。冬天萧瑟寒冷,黄叶不时被风吹散,云珩又得重新扫一遍。便是在这样循环往复的扫地中,云珩回答道:“姐姐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待在太后宫里,而且姐姐的贤廷宫啊再也不是姐姐的了,因为姐姐做了不好的事情让父皇生气了。” 南渊愤愤不平道:“父皇真是小气,为什么不能原谅阿耀姐姐!” 云珩不愿意让南渊过早去明白这皇宫的残酷,便故意捏着话轻柔道:“父皇没有真正生气,他只是想试探下姐姐到底有没有悔改。所以渊儿不要告诉任何人今日姐姐说的话,包括父皇,不然姐姐就只能永远待在皇祖母宫里了。渊儿也不要在父皇面前谈及姐姐,时间久了姐姐就会重新回来的。” “我知道了。”南渊聪慧一点即通,更是会举一反三,开心道:“就像上次有个坏人想让夫子离开皇宫,夫子没有答应。后夫子告诉我,那个坏人只是想要试探他。夫子本想让他心愿如意的,但是后来看那个坏人实在猖狂于是拒绝了,说是要让他换换性子,不然以后有的苦吃。夫子真是太善良了!” 云珩嘴不由一咧。对顾襄城这番逻辑深表无语。却发现南渊对此人倒是敬重,又可谓是敬佩又畏惧着,不由问他:“父皇什么时候为渊儿安排的夫子?” “是去年三月,只是那时候阿耀姐姐远在庭山,便也不知道。”南渊跳下秋千,小跑至云珩道,“宫里的奴才说夫子不安好心,但是我却觉得夫子是个好人!” 云珩想起那时自己正在庭山祈愿求佛,听得南渊这番话,又问道:“那渊儿怎么说夫子同皇祖母一样让你不自在了?” 南渊说道:“夫子心情好时总是会笑,那种让人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笑。而且有时候我闯了祸,夫子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直勾勾盯着我的时候,委实不自在。” 云珩沉默不语,听着南渊对顾襄城点点的评价,以及与他的几次相处,在心里不禁勾勒出一个模样。性情诡谲不容易揣摩,寡淡沉默不愿意过多解释,他就是那样一个男人。 与南渊又一番言语,见着夕阳红透半边天,与其告别。估摸着太后此时已醒,正由着奴婢服侍着,云珩方端了洗漱的水去了前堂。 入寝殿时,太后已更衣准备一番洗漱,几个奴婢正在收拾床铺,几个奴婢正在替太后束发。云珩放下东西,告诉太后该洗漱了。 太后闻言点头,却不站起身准备过去,而是看着铜镜里的自个儿,听着身边奴婢的巧言令色。 云珩不便再多说,退至一旁低头等待。 太后忽又沉沉道:“再过半把个月就要开年了,皇帝吩咐主衣局的人为哀家新制了衣裳。慧如你等下派几个干活儿伶俐的丫头们,去主衣局一趟把衣裳取回来罢。” 慧掌事领了旨命,上前为太后垂云髻尾处簪了步摇,耗费了好些时辰打理妥帖,才为太后洗漱。 等到太后被其他奴婢搀扶去院里转转时,寝殿霎时变得万籁俱静。慧掌事的是个不愿拖时间的人,立马吩咐了七八个奴婢去领那批新款衣裳。 而其中,少不得也在殿里的云珩。 主衣局制裁衣服的手艺可谓一绝,领了衣裳即要退去。却见有个奴才大摇大摆进门来,大声道:“裁缝的,咱三爷新制的衣服怎还没好,别是故意拖着时间不给了!” 主事的公公忙上前陪话道:“哪里的事,只是三爷这衣服做起来实在讲究,须得慢慢地缝制好,便也快不得了。” “量你也不敢做这等事。”那奴才白眼道:“咱三爷等得急,你且做的快些……但也别做的马虎敷衍,否则有你好受的!” 云珩手中抱着厚重的布匹,转头见慧掌事尚还在登写记录,便侧耳听那头说的何话。 那个趾高气昂的奴才确实是三皇子的人。云珩不由得皱眉,三皇子在皇宫中因无才无德而出名,也因他的性情而注定要埋没在阔大皇宫中。是以昔日的三皇子不会有蛮横刁难的作风,但今日奴才却这般横行霸道,着实诡异。 本还想从中探听一二真相,但是慧掌事已办好事情,其余奴婢业已准备妥当,不得不离开。 太后一心向佛,无心朝廷事,故而回了永寿宫自然对朝廷中的风云变幻难以探听得到,又思及浣衣局中尚有玉清在那打探事情,灵机一动便想了法子去见玉清。 浣衣局还是一如往常模样,一进院内就见几个奴婢边唠嗑边浣衣衣服。听见响动纷纷转头看去,惊觉云珩出现此地,竟一刹那间安静得尴尬。 云珩无视她们各异的神色,径直走向掌事姑姑那处。掌事姑姑正吩咐其他人动作伶俐些,云珩先向其行礼,道:“姑姑,这是永寿宫要浣洗的衣服。慧姑姑说还请浣衣局干事的快些,这几日衣服总来得迟。” 这厢说着,云珩把手中的衣服给了随同的一个奴婢,身后另外几个奴婢也都把衣服放到需浸湿的池子里。 “这几日天冷奴婢都有所怠慢,不过老奴会督促着。”掌事姑姑解释道。 云珩点头明白,掌事姑姑已去了别处督促人。云珩转身同身后奴婢道:“我忽然想起原在这浣衣局落下些东西,不想耽误了各位姐姐做事,等会儿我自个儿回去可好?” 那奴婢名唤缃岑,听云珩的话后直道:“落下东西现在去拿也费不了多少时候,我们在这等你就可。” 云珩摇头道:“怎么好意思让姐姐们等我,都是零碎东西需费点时候。” 缃岑是慧掌事亲自提拔起的奴婢,对于云珩之前所经历的事也有所耳闻。所以对云珩要独自留下处理东西一说抱有怀疑态度,执意要等云珩,唯恐云珩做些小动作。 云珩也知道再勉强令她们离去,定会惹来怀疑,便也只好令她们在外等候,独自入了内院。 玉清从云珩进来便默默观察着,此时见云珩入院便也偷摸着入了院。 云珩见玉清出现,急言道:“我这次出来时间仓促,来不得多话。玉清你在浣衣局待的久,宫中消息这里也传的快,最近宫中可有要事?” 玉清道:“最近朝廷处多事之秋,黎王上奏陛下对于程知稳一事,彻查与其相关之人。还有一事是大渝派使者前来与顾尚书相谈归国事宜。” 云珩将这件事搁在心底,敛眉思量又道:“臧妃最近如何?” 玉清下意识侧目看向那宫门后朱色的宫檐,语气有些摇摆:“臧妃一如既往深居简出,但有时也会同奴婢说话……似是而非的话。” 玉清的话让云珩对臧妃更加觉得恍若云端,难以看透。忽又想到不能再耽搁时辰,辞别了玉清,入了以前屋子取了几本册子,急急出来。 缃岑这才相信云珩真是去拿东西,转身离去。云珩回了永寿宫,被告知太后已入阁阅书,便又急急过去斟茶倒水。 博渊阁最里头的屋子是专门设于太后禅学所用。那屋子两侧皆是高大的红木书架,架中堆放整齐厚大的书册。屋子正中放置麒麟香鼎,此时正点了熏香,白烟缕缕而出。而太后坐于台前,台子上堆放着好几册禅学书籍,她正一页页翻着。 这时屋内只有太后一人在钻研禅学,于是云珩迈着小步无声走近以防打扰了她,跪在一旁把茶具一一铺设开,小声问道:“太后娘娘,茶具都准备好了,不知是娘娘亲自煮茶还是奴婢动手?” 太后未从书中抬目,随意道:“你来煮吧。这次换个茶种,就用……雨前龙井。” 云珩应是,不紧不慢地煮了水。低头仔细地用茶匙取茶末,耳边却传来太后温厚的声音:“哀家往常最喜欢喝阳羡茶,耀儿你却喜欢雨前龙井……” 她不再说下去,手指微抖令得书页颤动。云珩手中动作一愣,缓缓看向太后,后者已满目心疼地看向自己:“耀儿,这日子苦了你。” 云珩知道太后心慈仁爱,对皇子皇女一视同仁,不由软下心不开口说话。 太后以为云珩是介意华然一事,解释道:“哀家令你待在这永寿宫,不只是堵住皇宫悠悠众口,更是为了保全你。” “太后娘娘所做所为,奴婢全部明白。”云珩淡淡道。 太后见其这番模样,知道她心中有别番打算,连连叹气却又无话可说。 良久沉默过后,方开口道:“你别怪你父皇,他也是被逼无奈。” 云珩将茶末放入滚烫的热水中,神色不变道:“父皇他有他的抉择,奴婢也有奴婢的抉择。” 太后哑然,只是目光悲痛的看向云珩,亦是连连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