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珩自然明白钱煜秋话中之意,急忙开口道:“皇后娘娘这般说法就是错了。” 她跪在殿下,将盈盈地目光望向崇德帝身上,道:“幼时奶娘便时常教导我,这家国地位的重要性,所以罪人深知有国方有家,国盛则万安的道理。再则有母妃关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训戒,更是让罪人不敢做这等糊涂事!” 云珩话落,磕了一头,以示自己的昭昭诚心。 钱煜秋赫然冷了脸,华然不以为然,下意识又争锋道:“说辞可是字字珠玑,不过怕是——” “然儿!”钱煜秋突然开口喝道,面上却依旧平静,“本宫是没教你皇宫礼节吗,这般不知分寸,还不退下!” 华然对钱煜秋态度突然的转变,尤显得错愕不及。 她不明白其中的事儿,便也不懂得云珩这话语中的刀剑,但看到母后这般神色,也意识到些许。 心中虽有不甘,也只能冷哼一声,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云珩心中冷笑,她其实对于今日之种种压根不算上心,纵然将人头不保,她也丝毫不会惊慌。 眼神微偏向崇德帝,后者一直不曾言语,但从深锁的眉骨及紧抿的薄唇中,都能看出他在思虑。 云珩心中已是悠然冷笑,她压根不怕华然适才的咄咄逼人,不惧钱煜秋的暗语杀人。 因为她清楚明白父皇的多疑心性,对于心腹大患必除之后快是他的准则,只是这次不杀自己,只是因为那个秘密。 因为倘使云珩死了,那个秘密将永远沉于黄土,在这数十年间都将难以重见天日。 那么,她的好父皇,又怎么舍得杀了自己呢。 一时安静,又是令人心慌的安静。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崇德帝身上,这个操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众人都在屏息而待,等待着最后的君王抉择。 钱煜秋素来心性沉稳,但在此时也在期待着最后的结果,已感觉心被高高悬起般紧张心慌。 到了最后她也只得将目光直直落到崇德帝身上,用眼神去只希望这个男人能看懂自己,莫要令自己失望。 沉默良久,崇德帝终是慢慢开口,似乎半思虑半脱口而出,语调极是缓慢,但也带着不可抗拒的龙子威信。 “传朕旨意,云氏谋逆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罪恶滔天,判处云氏一族满门抄斩,不赦。家奴家仆全充作奴隶发配边疆,涉及云氏的官员一律彻查,一经查实格杀勿论。至于云珩,念及年幼无知未参与此事,且心性不熟难成大器,废皇族姓氏,贬为庶人,且罪孽深重,永世为奴。” “父皇!” 这圣旨一下,便已经是满堂哗然,在场的王孙和官员对此结果都吃惊不已。 最先站出提异议的人,果不其然的还是华然。 她脸色愤然,大抵也没有猜到是这结局,气的语调都略沙哑:“父皇,她是罪臣留下的后脉,万万不可留下祸患……” 崇德帝冷眼道:“罪臣都已处置。” 只短短一句话,便让众人心神理会也无话可说。 偏生华然急于想置云珩死地,不肯放手,又道:“父皇,她是罪臣之后,你从小就告诫儿臣,应当防患于未然。如今余孽未除,实在是难消众人之恨,难以清除其他后患!” 很安静,因为一切的平静,让这句话如同石子落水般,让平静的涟漪瞬起怒怒汹涛。 崇德帝脸色阴沉,让华然瞬然有打退堂鼓之心,心虚令她后退几步。 心中的惶恐让她在退步中,明白自己所说之言已经逾越规矩了。 “是谁难消恨意?到底是谁!”到底是多年执掌了权政,这威严势不可挡,他只微微负手斜睨左侧的华然,便让众人不敢言语。 “朕已经说过,罪孽已除。” 华然心中不满,但在崇德帝逼迫般的目光中,已不敢再说下去,也不好再有任何异议,咬牙只得作罢。 钱煜秋看准时机顺势帮腔,寻了些话为华然台阶下,方才消了些许崇德帝的怒气。 云珩则是掩住眼中笑意,俯首磕地,大声道:“谢陛下不杀之恩,陛下圣明!” 谢陛下,给自己重生的机会! 这一场审判,崇德帝由始至终都站立殿堂上,眼神沉重到无人看透其中深意。 钱煜秋盯着那冷峻的身影,藏于袖中的手狠狠一收,肌肤不觉痛,或许是因为心中的痛胜过这千倍万倍。 所以在看到云珩被拖走时,心中本该有的得逞的愉悦再也升不起。 而这一切也都落在局外人眼中,譬如钱陌城。 陛下,你究竟在怕什么,在犹豫什么。如今云氏已灭,钱氏也已将臣服效忠之心昭然天下。如今朝中官臣都是你的人,你还在顾虑什么…… 不,不全是你的人! 钱陌城的目光落到台下一人上。 那人正与庆安王交头接耳闲谈些许事,或许知道有人在注视自个儿,他便也抬头。 眸眼明澈亦有着难掩的笑意,如同针刺般扎眼。 钱陌城沉重闭眼。 此人不除,东漠朝堂难以平静。 ———— 待朝会退去,钱陌城正欲上车回府,就见远处那巷道宫门处,有奴才快步赶上来。 钱陌城大抵知道是谁,忙下车。那奴才喘了气:“钱将军,皇后请您前往朝凤宫,说是有事相谈。” 钱陌城点头,随着那奴才一同去了朝凤宫。钱皇后已坐在案上侧,神色唯有哀伤,见自家父亲已来,忙起身请安。 却被钱陌城搀扶起来,直言正题:“女儿,你让人请你父亲来,可是有何事。” “父亲,女儿万没有想到。”钱煜秋道:“云家都已做出这等叛逆的事儿来,他竟然还不愿处死云珩。” 钱陌城闻言,叹气道:“女儿你千万要稳住。现在以云家这番处境,那云珩她犹如困兽之斗,逞强不了几时的。” 钱煜秋道:“父亲那时,本可置她死地的,为什么要将处置权重新交由陛下。父亲可是在计划什么?” 钱陌城沉默片刻,那粗糙的手掌拍了拍钱煜秋的手心,方道:“我们同云家争锋相对,不惜折损军力。今朝得愿一举扳倒,但往后的朝堂路途,既是光明磊落的青云之路,但也是荆棘密布的生存之道。” 钱煜秋愕然,望着钱陌城,听得他继续道:“云家已经历四世,在朝堂上根深蒂固,我们钱家也是朝中呼风唤雨之辈。但钱云两家坐镇在堂,何来上下一心盛世繁荣。陛下当日书房探话,不过是想探出我们的心思,陛下不仅需要盛世,更需要朝堂得到权衡,所以才会推波助澜,落得云家满门诛杀。” 陛下此举,与其说是圣明聪敏,倒不如说老谋深算——在这场丑剧中,实实在在地来了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 钱陌城心中一直地担忧,说到底不过是惧怕会重蹈云氏覆辙。 云氏之铁骨铮铮,到最后因功高盖主,因君王多疑猜忌而白骨黄土。那么钱家如今叱咤前堂,也恐会有杀身之祸。 钱煜秋明白其中意思:“所以父亲把那处置权交由陛下,是因为把握不了陛下的心思,恐会引来陛下猜忌。” 钱陌城点头道:“所以,女儿你在深宫,切记要稳住自己的心,不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