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琬回身看了父亲一眼。
明承远眼有泪意,紧抿的唇线几番蠕动,方挥手示意道:“去罢,务必小心。为父随后就到。”
明琬压住鼻根的酸涩,拜别父亲,在青杏的搀扶下进了花轿。
花轿颠簸摇晃,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明琬心中却空空荡荡的。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有人高声唱喏:“宣平侯府到!新妇落轿——”
明琬攥紧了袖子,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这才下轿站稳。
抬眼望去,只见石阶玉狮,朱门大开,红毯从外门一路延伸进去,像是望不到尽头似的,一如她前路渺茫。
定神,过火盆。
到了拜堂的大厅外,明琬袖中的五指绞紧,不知为何又有些焦灼不安起来。她忍不住去想那残了双腿的少年是何吃人的模样……
然而进了大厅才发现,新郎并不在。
宣平侯夫妇早亡,高堂之上只坐着明承远一人,而左边则站了位年轻温婉的小妇人。隔着盖头,明琬看不清年轻妇人的脸,正在心中揣测她的身份,就见对方莲步轻移而来,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弟妹勿要紧张,我是闻致的长姐,你兴许听说过我。”
明琬自然听过。
闻致有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叫闻雅,嫁的是昭平伯家的嫡长子沈兆。
去年那场败仗,死的七万人中也有沈兆。
明琬心中惋惜,对闻致的印象又添了一层阴翳:真是罪过!若非雁回山一战自傲轻敌,这位如春水般温柔美丽的姐姐怎会做了寡妇?
新郎迟迟没有露面,自然无法拜堂,眼看着满堂贺喜的宾客,闻雅脸上也面露焦急,悄声问小厮道:“世子爷呢?吉时快误了,怎的还不见来?”
正说着,丁管家匆匆进门来,擦了擦满额大汗,朝闻雅轻轻摇头,满脸无奈苦色。
闻雅眉头一皱。
闻致若不想来拜堂,便是天塌地陷,刀剑架脖,他也绝不会来的。
意识到不对劲,厅中的道喜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嘈嘈私语,议论纷纷。
明琬独自站在厅堂中,身边新郎的位置始终空荡,越发显得墙上张贴的双喜字嘲讽万分。
一场没有新郎的婚宴,多稀奇!
明琬并不想尴尬站着,被众人当猴戏看刷,遂定了定神,自顾自跪拜,朝着高堂之上的明承远郑重叩首。
新娘子竟然一个人拜堂啦!众人轻轻‘咦’了声,已是惊讶大过戏谑。
明承远铁青的脸色稍霁,连连颔首,望向女儿的眼神蕴着微微的赞许。
仪宾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高声唱喏活络气氛:“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之后,明琬被直接送入洞房,只余管事和闻家长姐在厅中解释,多半又是什么“身体不适”“日后再补上全礼”的托词……
随它去,明琬懒得管。
窗外黄昏的余晖收拢,暮色四合,红烛泣泪,摇曳着昏黄的光。
吱呀一声门开了,侍婢青杏探出颗脑袋进来,细声唤道:“小姐,是我。”
明琬眼睛一亮,打起精神道:“吃的带来了么?”
青杏猫着腰进房,掩上门,鬼鬼祟祟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着的酱牛肉和糕点,打开递到明琬面前:“带来啦!”
明琬的确饿得不行,也不计较这些东西甜腻,撩开盖头捻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送,咬上一口,那细白的奶糕上便沾上一圈殷红的口脂印。
“外头情况如何?”她问。
青杏想了想,扳着手指头说:“闻家姐姐去劝新姑爷了,丁管事在招待宾客,老爷也已经回去了,看样子还是很生气。”
说着,青杏替自家主子打抱不平起来,叉腰愤然道:“唉,新姑爷也真是的,纵是腿脚不便,新婚之日总该露个面的呀!”
事到如今,明琬已不对闻致抱有任何期待,印象差到极点,反倒有种破罐破摔的淡然。
她垂眼道:“左右我爹的事解决了,他不来见我最好。若是他厌我烦我,将来再一纸休书赶我出去,反倒是我的造化……”
正说着,对面厢房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我不去见她!”是那熟悉的少年音,冰冷漠然,“你们娶进来的人,你们招待。”
“阿致,你还要逃避到何时?”闻雅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恳求。
少年又说了什么,屋内传来一声尖锐的瓷器碎裂声,伴随着闻雅的惊呼。
“阿致,你……”再开口时,闻雅的声音已有些哽塞微颤,“你就当是为了死去的人,为了阿姐,好么?”
争吵声戛然而止,四周又归于死寂。
明琬拿着半块糕点,与青杏面面厮觑。
青杏‘呜’了一声,方才的愤然气势瞬间消散,抱着床柱瑟缩道:“小、小姐,那边是不是打起来了?新姑爷这阎罗般的脾气,以后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话音未落,明琬听到有辘辘的声响靠近,像是马车轱辘碾在地上的声响,可又比马车声小很多……
还未来得及思索这古怪靠近的声响从何而来,便听见哐当一声响,门被人从外推开。
明琬骤然被震得一哆嗦,手里的糕点咕噜噜滚到地上。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门外一人坐在木质轮椅上,冷漠的眼睛直直地刺向她,阴沉沉没有一丝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