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醒来以后，婉莹爹就每天来树底下和家里人说说话。

“就这么走了，人就这么没了。我还没见你最后一面呢。你好狠的心啊，就这么扔下我们两，咱们的好日子你还没过上呢。你甘心就这么走了啊。”

“我这次从城里回来还给你买了新衣裳，城里的女的都这么穿，你穿上肯定也好看。”

“我这次回来之前啊，去燕京看婉莹了。孩子懂事，自己在学校也是不容易。咱们养了一个好闺女啊。”

“咱娘在家又说你了，你说你之前摔坏了身子也不和我说实话，你说了我回家来看你啊。你瘫了我哪能放着你不管啊？你可真是傻，这么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想不开啊，婉莹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啊？想走就走啊？”

“婉莹姥姥说我不懂事，也没能好好地照看自己。我坐在那饭桌上啊，抬眼看看这空荡荡的屋里啊，我这心里就空的难受。说这话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我想你啊。以前在外面想你，你在的地方就是就家啊，现在是在家了，你不在了，想起你我就想落泪。”

“我也想跟你去了啊，这么活着还有啥意思啊。咱娘一直和我说我的好好的，家里还有一个上学的孩子，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孩子想想啊。虽然孩子有出息了，那也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我在孩子还有一个家，要是连我也不在了，孩子就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啊。娘说得我这心里特别的不是滋味。咱们这一辈子日子过得。这到底算是个啥？”

......

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心里没能来得及说的话。平日里并不是能说会道的人，现在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眼看着就到了收割的季节，巨大的悲痛被压在心底，繁忙又繁重的农活，与老天爷抢时间的紧迫感让这一家人的生活在沉闷之余更多了疲惫。

得赶紧的把田里的粮食弄回家里来，这一年的劳作也算是有个收获。收割的好日子就那么几天，这几天一旦过去，万一天公不作美，下了雨，这粮食可就要浪费掉许多。

姥姥和婉莹爹两个人忙碌着家里的活计，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两个人都有点吃不消，这一天的几顿饭还要两个人轮流来做，心里都清楚，现在不是闹脾气不吃饭的时候，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那里有力气干活啊。

忙起来，十几天的秋收眨眼间就过去了。从紧张的劳动中脱身出来的两个人，又重新被安静包围了。秋收忙碌却无人问冷热的寒凉，让男人的心里又多了更多的孤独和寂寞。

别人家里在秋收后热闹的欢声笑语，此刻都与自己身边的沉默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晚变得格外的安静与漫长，以往睡不着的时候还能够和身边人聊聊天。聊聊自己的小日子，聊聊争气的闺女，说说自己的田地里下一次要种点什么瓜果蔬菜解解馋。

其实经常外出打工的人，已经习惯了漂泊的日子，也时常会有睡不着的时候，只是那个时候还有的可想，想想家里热闹的灶边炉台，想想家里风风细细的媳妇，想想家里抽着烟锅眯着眼睛看着羊群的老爹，想想家里扎着羊角辫子蹦蹦跳跳嘻嘻闹闹的小丫头，转眼间二十几年过去了。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的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那么长了。

沉默时候，睁眼闭眼都是过往，那些热热闹闹的生活记忆，此时此刻，都变成了甜蜜的毒药，想要回忆却是痛苦，不想回忆却又忍不住的回忆。这是一个并不是很大的家，但是这个家里的边边角角都曾是动人的温馨。

和老父亲相依为命了很久，老父亲拼尽了全力才能给他结了亲，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当时只当是好日子来了的欣喜，冷冷清清的家里多了一个温暖温柔的贴心人，从此穿衣冷暖有人问，饭菜冷热有人记心。

跟着自己没过上几天的好日子，还为这个家里的老老少少操劳，为了怕自己分心，受了那么大的罪都没说出口，还笑着说只是崴了脚。自己的闺女现在还不知道家里又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