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丹凤门——” 中气十足的声音越过重重宫门,一声刚落,又起一声,直沿着大红地毯传向王宫深处。 顾言希在人群后探头望去,还看不到那传说中的十六人镶金王车。估摸着,王车这才刚到了第一重宫门,还得走上好一段时间才会到近前。 这是她来到古代后第一次见到这样大阵仗的仪典——封后大典,同时也是晋国国君的大婚典礼。 时值天下纷争,晋国地处西陲,乃天下五大战国之一。 晋国国风一向简朴厚重,如今却少见得以如此大铺排行国君大婚典礼,原是无话可说,国君大婚,自是国家大事。然则对一个衣食起居只讲实效、一年之中除去祭祀朝会拒绝一切礼仪铺设的君王来说,到底有几分不同寻常。 不禁让人疑惑,此番晋王迎娶的王后,究竟何人? 顾言希身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自然是不知。 她默然站在王座高台远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整整齐齐站满了王公贵胄和一应重臣官吏。 不远处是未央宫正殿,一尊青铜鼎巍峨地伫立在殿前的高台上,鼎身雕刻九龙戏珠图。三柱高香蜿蜒出三条青烟,袅袅而上。 高台上立着晋国国君。 原本深黑简素的袍服换下了,晋王今日全副冠冕,头戴一顶配以白玉珠的平天冠,当中贯穿一根白玉笄,在烈烈日光中闪着温润而庄重的光芒。一袭金丝边赤红婚服,远远望去只觉气宇轩昂,君王雄风。 顾言希平时很少见到晋王。 一来,她不过一个王宫侍女,且也不是君王身侧服侍;二来,晋王国事繁剧,平日里不是在王书房便是东偏殿处理政务。即便有出行时候,也是王车匆匆,要么去大臣府属,要么赶赴关隘大营商议大事。 即便凑上了时候,能远远瞥见一眼晋王,也只是一个黧黑的身影匆匆而过,只觉那人身段高大,健步如飞。顾言希凭着自己的想象,觉着那必定是一个英俊朗健的男子。 今日一见,果是个威严英俊的男子。一袭赤红冠冕,威然立于人前,远远一看,记忆里那个迅疾如风、雷厉风行的君王竟莫名慢了下来一般,带着些许温柔意味伫立于日光中。 顾言希踮起脚,堪堪望见晋王平天冠的白玉珠在日光里一闪一晃,她微愣,是错觉么?缘何觉着这位国君是有些紧张? “过——延政门——” 到第二道宫门了。 顾言希左看看右看看,很想听听这种时刻,底下人的小议论。她只知这王后是朝中一位大臣之女,贤良淑德、端庄貌美这种传闻是听得耳朵都要烂了。就差点什么达官贵人的秘辛来调调味,比如这独女有点什么鲜为人知的癖好或者隐疾…… 好吧。没人敢说话,小声议论也不敢。 晋国“国教”森严,在这两年里她是深有体会。吐了吐舌头,她十分无奈地低头站在原地默默数羊。只觉得这王宫也忒大,数了几百只才听到内侍第三声喊—— “入——未央门——” 终于到第三道宫门了! 好奇又活泼的某人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探头看去—— 好家伙! 只见宫门附近两列禁卫神情肃然,护着迎娶王车一行慢慢走来。 铺天盖地的红。 那王车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装饰,入目皆是闪眼的赤金与朱红。车座成方,由弓腿的铜雕神兽作支撑,四根赤金雕花柱上缀着晶莹的红玉,支起一顶九尺华贵伞盖,缀以十六条红艳艳的流苏,随着王车行进,悠悠晃动着喜庆。 顾言希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王车望去就像是一只尊贵优雅的凤凰,怡然从未央门走来,凤凰背上坐着端庄美艳的新嫁娘。眉目如画的女子一袭深领宽袖的大红喜服,头上却少有珠钗,轻薄的红纱覆住了半张脸,只一根白玉簪傲然挽住如墨青丝。 她目不斜视端坐在王车中,淡然望着晋王长身直立的方向。 顾言希心里莫名泛出一股酸涩来。 迎娶王车在高台几丈远处停下,一名女官上前将那女子从王车中迎出。 衣长曳地,大红喜服上的金银丝线纠缠百绕,现出一对栩栩如生的凤鸟,共衔金珠。 她扶着女官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高台,所过之处,百官躬身而拜—— “臣等恭贺君上!” 这声音随着那步伐一步一发,那些原先整齐站立的王公贵胄,随着她淡然的步伐,如海上波浪般,温和而恭肃地层层躬拜。 及至她走近高台,神情肃然的老太宗高声宣示王书—— “国君大婚,事关大政。今为安邦国社稷,晋王珩迎娶太傅裴文之独女为王后,籍入秦氏族谱,自今日始,爵封王后……” 庄严的声音从高台处散向四面八方,辽远而雄阔。 长身直立的君王眼见那明艳俏丽的女子走向自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 一旁职司君王婚礼主持的太宗见状,见机应变,“我王请执王后之手,共拜天地。” 一向果断凌厉的君王恍然回神,从女官手中接过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因着手心一汪汗水,竟是一滑,晋王秦珩不禁蓦地涨红了脸。 那双小手却未曾滑出,轻柔温和的一股力道搭在了他的指尖。 秦珩微一低头回首,只见朦胧的红纱罩着一张浅淡的笑脸,那笑容莫名透着一股揶揄意味。年青的君王一阵羞恼,恼甚于羞,也不再红了脸,怦怦大跳的心堵着一口气,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一应礼仪程式。 礼仪完毕,百官齐呼—— “恭贺晋王大喜!臣等恭祝我王王后同心永结,福泽万年!” 回身见到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婚礼仪式的局促便荡然无存了,秦珩立展傲气笑容,朗声道:“国君大婚,亦是政事。此番封后大典现已礼毕,诸位各回其位,各司其职。” 什么?! 这下,连见机应变的老太宗也不知该如何应变了,他主持过三代君王大婚,也是司礼老臣了,今天却第一次茫然了。 君王大婚,若按旧例,举国欢庆旬日也是常事。便是再勤于政事的君王,也是大婚三日后开始处理政事。 如今,这,这晋王珩竟是立时要散了? 秦珩微笑望着底下同样一脸茫然的朝臣们,“大事已毕,诸位所等为何?” 倒是老丞相甘轼,深深一躬,苍老的声音响亮道:“我王大公为国,臣等不敢怠慢。”言罢,转身便去,显然是听从王命回府理事去了。 见状,一应朝臣也如丞相,深深一躬,说一句臣等亦不敢怠慢,便犹自散去,各司其职地忙碌去了。 顾言希愣愣地跟在一众内侍侍女们的身后,眼看着晋王与王后那两片热烈如火的红云淡淡然飘进了未央宫,心中的一点酸涩化为了疑惑与叹息。 这……晋王果然还是晋王啊。 国事为先,竟至于此! 那不如把国君大婚的礼仪也省去好了!噢,王后要封爵入王族籍。噢,还要宣示王书昭告国人与朝臣。 所以这一场国君大婚的礼仪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却又叹息,那红如烈火的新嫁娘,想必此刻甚是心酸吧。女子出嫁,乃一生之中首要大事,更何况所嫁之人还是一国之君,如今……盛大的仪式是有了,却像是骤然断尾一般,于其女子而言,岂非是一个大大的伤口? 对于寻常女子而言,这当然是一生之憾了。 可裴令竹却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毕竟这一条路,她在前一世已然走过一遍。 这第二遍再次走来,她如何还能是前世那般五味杂成、欲哭又不能哭的尴尬心境? 随秦珩走进未央宫的裴令竹轻轻一笑,扬起覆面红纱,嫣然道:“君上政务繁忙,我便在寝宫等待君上。” 新王后明艳而不委屈的笑容将秦珩着实一震,竟一时无话可说,待要开口之时,眼前女子又道:“夫妻乃人伦之首,还望君上有始有终,可不要忘了,新婚洞房之事。”言罢,一袭红衣便向后宫去了。 秦珩一阵愣怔,直到内侍魏冬出声:“君上……” “走,去东偏殿。将昨夜未阅的案卷都搬去,长史张政何在?” 魏冬恭然道:“已在东偏殿等候君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