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发达了,没想到他能这么发达。
他看见我,嘴角微微上扬,问道:“来时路上还顺利吗?”
我一下子放松下来,找了个凳子就瘫了下去,小声道:“哎,顺利是顺利的,刚看你家这么大的宅子,没敢认。”
我四处望着,这屋里虽然没有什么摆设,可是的确是宽敞得很,作为小北漂的我很清楚,在长安能有这样级别的宅子可不容易。
我见他没说话,便又道:“我在路上听说你被封了‘给事中’一职,现在又见你住着市中心这么大的宅子,这……都是渊哥给的?”
“得说‘圣上’。”他正言道。
我吐了一下舌头,这几年都打仗打乱了,哪儿哪儿都是皇帝,一下子也让这个词的神圣感下降,让我口无遮拦了起来,我忙改口道:“是是是,圣上赏赐的!”
“圣上念及旧情,赐官赐宅,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苦笑道:“本无意于此!”
我忙劝了几句类似德行配位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屁话,心想,我还等着你飞黄腾达拉小弟一把呢,现在就“无意于此”怎么行。
一开始见到这样的他,我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有一种隔阂,不知该如何说话,但是之后我就渐渐习惯了,他坐在我对面,我们又恢复了以往聊天时的样貌。
渊哥,哦不,应该改叫圣上了,见到欧阳询重回长安,的确非常高兴,马上就授予了他“给事中”的职位。这是一个门下省的官员,直接参与皇帝的政令颁布,并且对于这政令还有封驳谏诤的权力。用现在的话说,这相当于在监察机关检查推行的政令是否合适,如果觉得不合适,便可以暂停、驳回、建议修改。
皇帝让他做这个官,可见对他的信任程度,这是真的想拉拢培养他当自己人。但是我当时就觉得我这兄弟好像没有做过类似的官职,心中隐隐有觉得不合适,不过转念一想他也算是博古通今,好歹活这么大经历了几个朝代,没“干”过政治还没被政治“干”过吗?对政令发表发表意见,也应该可以胜任吧。
与此同时,这皇帝还赐給他一座豪宅,宅子里还给他配好了仆人与小妾。便是我们现在的所在地。这是在长安敦化坊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在二环里给了他一座500平米的公寓,里面自带管家保洁。这在当时绝对是相当显赫了。
说着说着,我看到书案上放着几张小札,似乎还写了字,便凑过去看了看。
只见一张帖上已经写满了字,乍一看笔画劲挺,力道十足,比他平时写行书的字体好像要粗一些,而且好像结字比较洒脱,并不像他平时写的那样中宫收得那样紧。
再细看,发现比较有意思的是字似乎都是往左侧倾倒,却又有一笔偏向右侧“救回”整体的重心,形成一种“不正之正”,看着别有一番情趣。
自然,这笔画还是有他标志性的“方笔斜切”,显得锐利且风神严峻。虽然是行书墨迹,可是有些字依然写得很楷,这是他几十年来写楷书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再看写的内容,扫了一眼就看见“天下纷纭,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几行字。说的是在天下混乱之时萌生退意隐居山林的事。
让我很惊讶的是,我当时看到的这张帖居然流传了下来,虽然现存的是唐人双钩填墨的版本,原帖早已无迹可寻。它现在的名字叫做《张翰帖或者《季鹰帖。看官们也可以去找来看一看这个风貌。
字如其人,尤其对于欧阳询来说,写字已经是他固定的情感表达方式了。我却不知他出于何种原因,在这一夜之间变得显赫无比之后,心情并没有跟着扶摇直上、豪情万丈,而是微微萌生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