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跟随秦之之来到金乌城的迷弟顿时哗然了。 美人选婿不可怕,可怕的是美人选了个窈窕靓丽的小姑娘当婿。 宗意第一次感受到何谓“芒刺在背”。 周遭的目光钉子似的钉在宗意身上,动辄便刺入骨头缝里。但面对着这样弱柳扶风的美人儿和身边拥趸灼热的视线,宗意将将吞下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你哪位”。 “姑娘似乎……不高兴?”秦之之攥着手帕立在一旁,打量的目光缱绻地落在宗意身上,若是宗意敢点头,怕是贵如金豆子的眼泪立刻便能落下来。 宗意脊背一凉,她甚至能感受到人体围墙后面已经立起了无数刀锋,正等着她开口说不高兴的一刻就捅刀子。 宗意还没开口,却听啪嚓一声,步陈用扇柄将倒霉的杯子戳到了地上,碎了个四仰八叉。茶盏刚满上滚烫的茶水,此刻正冒着热气一窝蜂扑到了秦之之的裙角,蒸腾起的水汽将美人儿都蒸地朦胧了。 迷弟们瞬间将杀人的目光射向步陈,宗意无声地松了口气。 步陈高声道:“哎哟,对不住,手滑了。” 声音拔高,语调却四平八稳,没看出一点道歉的意思。但步陈天生一派尊贵气质,容颜俊秀无俦,便是坐在此处,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远离几分,生怕惊扰了贵人。此刻饶是步陈故意找茬,但诸位迷弟也没敢像瞪宗意那样用目光杀死步陈。 秦之之对着步陈恭敬行礼道:“谢大人赐茶,之之愧不敢受。难怪今早起来,便见那报喜鸟在枝头叫了三声,原来大人也来了金乌城。若早知大人在这里,便是给之之十个胆子,也不敢惊扰大人的清净。” 秦之之说得温柔又客气,但宗意总觉得她像是在说步陈是个扫把星,早知步陈在这,她宁可蹲在家里扔手帕,也不来这惹一身晦气。 温慕雪在一旁毫不留情嘲笑出声。 今儿个倒春寒,众人纷纷多穿了些衣服。此时步陈一把打开扇子,扇了股凉气,倒把一旁的宗意扇了个寒颤。 步陈说道:“秦姑娘艳名冠天下,能见着姑娘是在下的福气。但我这妹子年幼无知,才刚出家门没见过世面,若是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能给我一个薄面。若是姑娘信得过我,待回了京城,我定会为姑娘摆擂选婿,可比这客栈里随手一点更配得上姑娘的倾城容颜。” 秦之之眼泪说来就来,变脸比演戏地还快:“我知公子是看不起我卑微的身份,之之自进了清歌坊,便没想过能有一天遇到心仪的良人。今日一见姑娘,我恍惚间又想起了那失散多年的妹子,心下不免激动些。但我身在红尘苑,自是不好拉着一个清白姑娘去房里,只好找了个借口,谁知……呜呜呜,是之之配不上,没想到姑娘是公子您的妹子,是之之冒失了。” 她呜咽着说话,挡在手帕后的眼神余光却落在步陈身上,目光胶着。 美人落泪,杀伤力堪比大苍大宣联手攻梁。 迷弟们纷纷叫骂起来,但终究多是些书生,骂爹骂娘说不出口,倒是些之乎者也倒豆子似的蹦出来,听得宗意一愣一愣的。 步陈站起身,对着秦之之和诸位迷弟一揖道:“秦姑娘与舍妹一见如故,是舍妹之荣幸。小弟比秦姑娘小一岁,今日便沾了小妹的光,称姑娘一声姐姐。相逢即是有缘,待得金乌城武林大会结束后,小弟定在齐歌城内为秦姐姐设下群贤台,为姐姐觅得良婿,让姐姐后半生有人可依,有人可懂。当然,姐姐的妹子便是我的妹子,秦姐姐不必担心,小弟定会为你找到离散多年的妹妹。” 这下不光秦之之愣了,连温慕雪和宗意都愣了。 四周咒骂骤然转变成一片叫好声,众人都沸腾了,还以为此生泡到美人无望,谁知峰回路转,美人还是有机会的!当下看向步陈的眼神都柔和了很多,就差冲上去搂肩膀称兄道弟了。 秦之之嗫嚅半晌没说话,身后忽然传来咳嗽声,将她的心魂拉了回来,才脸色苍白地行礼道:“多谢公子,姐姐一声实在愧不敢当,公子称我为之之便好。” 温慕雪心想:“老狐狸出手就是不一样,人家姑娘家最怕提年龄,他倒好,不光提了,还说要认姐姐,谁敢当他姐姐,不想活了吗?别人不知道步陈是谁,但秦之之在齐歌城这么多年,什么皇亲国戚没见过?便是皇帝老母亲过生日,都要请清歌坊进宫唱小曲去。步陈在齐歌城一人之下,说一不二,他今日这么说,便是定了此事。可怜这秦之之一个柔弱美人,惹谁不好,偏偏来惹宗意。” 史上最无辜的始作俑者宗意拽了拽步陈衣角,低声道:“等会儿他们冲上来,你们先跑,我掩护!” 饶是步陈也没反应过来:“什么?” 宗意恨铁不成钢:“你这么欺负人家小姑娘,不怕迷弟们冲上来揍你啊!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虽然前几日轻功和甩袖子用的挺好,别的拳脚功夫可不一定啊!你长这么好看,脸可不能被打坏了。” 宗意话说的乱七八糟,但步陈精准地剥离了嫌弃捕捉到重点:“你说我长得好看?” 宗意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不好看的话,西陵城一战士兵们凭啥就看了一眼你的脸,惊为天人,乖乖滚回老家去了。” 当下便敷衍地点点头:“好看,好看!” 步陈登时心情美好,看着秦之之也没了厌恶。 秦之之银牙咬在唇上,仍是不肯放弃。她余光瞥向角落,却见方才咳嗽的那人正对着她打手势,让她赶紧离开。可她又不甘心地看向步陈,却见步陈压根没再想搭理她,眼神温和又专注地落在宗意身上,两人正因着容貌和实力的问题在小声争吵着。 这一幕刺激到了秦之之,她心底的怒火瞬息燎原。 秦之之低声道:“姑娘,还请上楼一叙。” 说罢对着宗意眨眨眼,琉璃似的眸子闪着温润的光,竟为她增添了几分俏皮。这样颇不做作的勾人,连宗意都有些心猿意马,身边的男子早已齐齐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下凡的仙子。 怪不得用过的一个杯盏都能引来无数人为之头破血流,大梁第一美人之名名不虚传。 步陈眸光锋利,刀片似的剐在秦之之身上。 宗意犹豫着没回答,她和秦之之一样,也在寻找她的妹妹。若说能体会她的心情,宗意倒还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但秦之之此番前来,神情凄切地诉说苦难,倒让她觉得有些不妥。 有点像鸿门宴。 等不到宗意的回答,秦之之步移生莲般踱了过来。 她腰身极细,走起路来当真是弱柳扶风。大抵是身边围着的臭汗淋漓的汉子太多,将附近清新的空气都阻隔开,周遭几米开外连风都静止了。这娇滴滴的美人儿没受过这样的苦,只觉得心口憋闷,脚下不稳晃了片刻。宗意下意识伸出手去扶,没注意到这虚弱的美人不留痕迹地避开了身边人的扶持,反而落到了她的臂弯里。 宗意扶着她,宛若烫手山芋一样不知该如何是好,身边人的目光都快将她射穿了。秦之之大抵也觉得这样不好,对着宗意抱歉一笑,抬起身时,宗意只觉她那樱唇吐着兰香,一个字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耳朵里。 “你……” “我?”宗意心下奇怪,这美人莫名其妙调戏她就罢了,还想碰瓷不成? 谁知秦之之转身的时候,忽然提起裙角,还用手指勾了勾裙角的一朵芍药花。这清歌坊的花魁确实不一般,一个小动作便能撩地人心猿意马。随后跳舞般脚步轻点,轻巧地转了个圈,又对着宗意笑了笑,转身便上了楼去。因旋转扬起的发丝阻隔了步陈深沉若漩涡的目光。 “老天!秦姑娘今日所穿竟是轻霓!还是罗家小姐绣了小芍药的绫罗轻软!” “什么?是轻霓!” “原来秦姑娘是打算来跳霓裳舞的?哎!可惜!” “可惜什么?这位公子不是说要帮秦姑娘在齐歌城设擂台选婿?到时肯定能见到秦姑娘穿着轻霓跳霓裳舞!” 迷弟们纷纷被点燃,簇拥着秦之之上了楼。 最终抢得茶盏的幸运儿长长的吁出口气,擦了擦汗道:“虽然今日没能见到之之姑娘的霓裳舞,但能抢到茶盏也是极好的。待会儿回了家后便恭在祖庙里,那边清净不会有人去打扰。” 他家的祖宗要是知道,后代出来这么个见色忘孝的缺德玩意,大抵会气得掀飞棺材板。 其他人用艳羡的眼光看着他怀里鼓鼓囊囊的茶盏道:“今日见着之之姑娘穿了轻霓,以为能见到十年前名震齐歌城的霓裳舞呢,谁知就是下来唱了个曲。” “快笔惊鸿的江湖事平日里也听不到,你就知足吧!”几个迷弟相互抱着肩膀走了,走之前还对着步陈恭敬地行礼,一点都不像方才中气十足咒骂他的样子。 宗意却像是在寒冬腊月被扔进了冰河涮了两圈,然后将她吊在打铁的火炉子里甩干。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脸色忽明忽暗。 原来秦之之方才说的不是“你”,她勾了勾裙角也不是下意识的小动作,她想说的——是“霓”,“霓裳舞”的“霓”。 宗霓。